王泮林轉個臉,朝著窗下墻,“我說那是知府親筆了么?”
堇燊呃了一聲,變成木頭臉。
“是九公子——”他想起來,王泮林一進屋就要求練字,害他一會兒綁一會兒松,好不麻煩,原來王泮林不是為練字而寫字,卻是偽造知府書函。
王泮林伏桌不動,“好在知府那一手故作正經的小楷極容易模仿,不然還要傷些腦筋。”
“可是,那姑娘拿著偽信去求援,萬一讓孟將軍看出來,軍鎮軍法,莫說生殺予奪,就是隨便罰幾十軍棍,一般人也受不住。”堇燊濃眉飽鎖。
“這卻不能怪我。”他什么也沒說,是那姑娘自以為,“而且要怪,就怪你固執己見,不肯自己跑一趟,我只好求了那姑娘。她若死在孟將軍的軍棍下,我會讓她的冤魂來纏你。”
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也無人聽得出他聲氣中的悶愉。
堇燊圓睜雙目,受氣多了終要飆一飆,“我未見九公子求人,九公子也不曾要我跑一趟。我如今既信公子所言,自然也分得清輕重,派人去軍鎮送信也無妨。只不過公子不提,而那姑娘說走就走,根本沒等我問一聲。”
王泮林突然支起頭來。
那張面顏好不冷清,非但不再讓人覺得俊,反而心底生寒。
他一笑,不知怎么,更無情,“我舍不得自己人的性命,管外人去死。”
堇燊神情大震。這話,他記得是那姑娘指摘王泮林的,然后王泮林其一其二其三,分析得頭頭是道。
“那姑娘說得一點不錯。”王泮林自然覺察堇燊的震驚,“不過堇大先生也不必濫抱不平,那姑娘并非如你所想的天真,她最終去金鎮,一半是中意我許她的好處,另一半也是出于自身,不過讓我引出她的真心,她順其道而行罷了。”
堇燊苦笑,“是么?我全然瞧不出來。”
“你是武人,心思應當豁達。”王泮林說得輕巧,變本加厲還原自己本色,“明日若孟長河的兵馬趕不及,楚風與我只能靠堇大先生和區區百衛殺出城去,少一人就少一分把握,我可不愿拿自己人一滴血染他人嫁衣裳。天豹軍前鋒葛隆,乃呼兒納親信,行軍用兵無一不學呼兒納,哪怕不費一兵一卒進得城,為了威嚇人心,必先大屠殺一番。”
所以,護他的人,大戰之前,個個命貴。
“好了,既然你說已經信我,我就請你辦件事。派人將王楚風帶到這兒來,不要驚動劉家人。”自己人當然辦自己的事,“我說那位兄弟為國為民,倒也并非虛言,若不先安排妥當,他定然不肯隨我躲起。”
敢情要把府衙當避難所?堇燊張張口,最終拱手嘿應。這回要能把這位抓回去,真是天保佑,他直不隆咚一老粗,怎么算得過對方信手拈來的一步步暈棋。
話分兩頭,節南雙腳一落府衙后宅花園,小柒的龐大身影就蓋住她的影子。
柒小柒平時話嘮愛嘀咕,這會兒卻不言不語,福氣的圓臉肅正,對比她矮一個頭的節南屈頸謹首。
節南掏出藥瓶子,吞下一顆丸子,連同胸口的咳氣一道咽了,隨即淡淡吩咐,“你去濟世堂,能救幾個就救幾個。”
和仵作一起驗尸的,還有濟世堂老大夫。仵作已死,這時知府如驚弓之鳥,怎會放過其他知情的人。
“玉梅清怎么辦?”柒小柒討主意。
“明日午時若我沒回來,你就帶她南下,與我都安會合。”節南道。
“她要不肯?”小柒問。
節南挑眉,“這還要問我?”當然自己走自己的——她突地凜目,“柒小柒,你總讓我再狠點兒,自己怎么也發起善心來了?”
柒小柒撇撇嘴,“難得遇到一個不做作的直爽女子。敲昏她也不費多大勁。而且她雖然成了寡婦,肚子里不還有個小娃娃嘛?再狠也不能對一個未出世的娃娃狠。”
“宋子安未必死定,玉梅清未必寡婦。”柒小柒無章法的話,節南聽得很分明,“總之,你盡量把她放在安全地,她再要何去何從,就不歸咱們管了。”
一切盡人事聽天命。
柒小柒聳聳肩,卻是一句順風平安的話也不送節南,胖乎乎的身軀轉動無聲,且快。
但柒小柒才飄出一丈,肩膀就讓節南拍住。她連忙轉回頭,歪腦袋瞧著肩上的東西,拿下來一看,是她交給節南的虎王寨地圖。
“你要真管不住自己的閑手,西暮崖是個可進可退,能翻尸體,能救活人,能藏數日的好地方。”
這世上,沒有惡到底的人,只有自私到底的人。而自私到底之前,有很大的變數,連自己都不一定清楚。好比她現在去金鎮,好比柒小柒可能幫玉梅清找丈夫,都還沒碰到底,都還有余力。
柒小柒笑了笑,收好一件東西,又塞節南一件東西,道聲,“一日一顆,保你不死,我要是路上耽擱了,師叔那里幫我兜著,都安再會。”
節南倒出瓷瓶里的藥丸,看得眼亮,對小柒的背影氣笑,“臭師姐,害我白擔心自己會死在半路上。”
說罷一轉身,雙袖如蜻翅,人朝花園深處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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