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湖似海,濤聲靜,節南雙手提著一盞琉璃大燈,跨過門檻,走上曲廊,小樓立入眼簾。
身后,腳步輕和。
從芷夫人那兒出來,王泮林沒再去花廳,只道回南山樓。
節南嘆口氣。
她可以直接走的,但芷夫人讓丫頭給她這盞燈時,她接了。
既然接了,送佛送到西,送人送到底,而且她還有話要問這人。
“小山姑娘的右手為何使不上力?”一路無語,才進南山樓,王泮林就打破了自己的沉默,“看你殺人輕松提燈累。”
“右手廢了。”這人知道她會劍,知道神弓門,知道赤朱,節南不覺得有必要隱瞞這種明擺的事。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神弓門數年前一場血洗更替,看來小山姑娘站錯了邊。”所以,又是赤朱,又是廢手。
雖然他看不出這位姑娘半點悲慘,哪怕在鳳來時讓老百姓欺告,容貌毒成青鬼,卻只瞧得見她一人挖飯桶吃飯的悠游自在。他也沒見過,還有那樣半吊子報仇的,卻讓人感覺痛快淋漓。心中有仇有恨,又不能報,就應該像他才對,活得不快活,死也不甘心,行尸走肉混過日子。
從成翔到安陽,再從安陽到都城,家里仍防著他逃跑,卻不知他讓某人一腳踢上船的剎那,猶如醍醐灌頂,終于找到回家的理由。
節南將大燈往地上一放,離南山樓只有幾步路,這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貴公子總不會掉進湖里去,“正好,我也想問九公子,你從何得知的神弓門?”
“我在北燎都城待過一段時日,寄住在一位當官的朋友家中,聽他酒后說起。”王泮林垂著眼,看那盞琉璃轉心燈上的美人圖。
節南冷笑,“哪位朋友?”
王泮林眸中閃金,淡道,“小山姑娘不必兇神惡煞,北燎哪個官酒后失言并不要緊,神弓門如今已是大今密司。而且,小山姑娘既然心生叛意,敢于阻礙同伴執行任務,還怕神弓門公諸于世?”
節南十指蜷緊,感覺手心微汗,“九公子,你不覺得自己知道太多了么?”
“小山姑娘心里后悔沒在大王嶺上滅了我的口?”王泮林一笑即斂,神情莫測,“怎么辦呢?我這人不會特意為誰守密,除非——”
節南笑瞇了眼,“除非什么?”
“除非那人對我有用。”湖上微風吹來,拂動王泮林的雙袖。
不似其他男子,他腰間不戴一件小物什,連裝銅板的荷包也無。
節南挑眉,敢情她還拿了他唯一的飾物。
她拿王泮林說過的話砸過去,“你說伴讀姑娘低人一等,并不適合我,難道劍童就高人一等,適合我了?”
王泮林目光漠遠,“小山姑娘與我相識這么久,早知我有些話不上心,又何必自欺欺人。非要我坦率直言,看中的是你一手好劍,只想用你幫我辦事不成?”
“終于……”節南笑出聲來,“我和你相識沒那么久,分不清你哪些話不上心,只好當作都不上心。不知九公子有什么事要辦?俗話說殺雞焉用牛刀,千萬別小瞧我的劍。”
她只有這一樣本事拿得出手了吧——
“保我這條命。”
節南聽到王泮林這話,愣住了。
開玩笑么?王泮林是王氏第九子,其父貴為三宰之一,而南頌尊崇文官,朝堂職責綱紀分明,皇上都要看三宰的臉色,并不能為所欲為。現在他卻說,要她保他那條命?
誰會要他的命?
或者他要做什么事,讓人想要他的命?
“小山姑娘聰明,該知僅憑你自己絕不可能對抗神弓門,又身中赤朱,撐了一年仍來聽命,可見解不開這種毒。我替你想了想,似乎只有一條路可走。”
節南撇笑,不言語。
王泮林頓了頓,語氣散漫,“滅了神弓門。”
節南的眼瞬時一瞇,閃現犀利寒光,“九公子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道聽途說也敢出主意。”
神弓門是大今盛親王的趁手兵器,因盛親王也是攝政王,神弓門雖然屬于暗司,卻能獲得最好的資源供養,力量滔天,近年門內更有化暗為明的呼聲,高官們聞弓色變。
“小山姑娘說得是。”王泮林但笑,從袖中掏出一個瓶子,倒一顆丸子在手心,“卻自問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節南太識得那藥丸的樣子了,吃驚問道,“你怎么會有赤朱解藥?”但她幾乎立刻就知道答案,“簪珠兒!”
王泮林將丸子重新裝回瓶中,看節南眼巴巴的饞臉,眸中滲笑,“總共十二顆,可為小山姑娘續一年的命。如何?小山姑娘仍只想當一回的劍童,還是打算改變主意,多當幾回了?”
“可是崔玉真那兒……”對節南而言,當伴讀也罷,當劍童也罷,兩者區別不大,只是王泮林比崔玉真難應付得多。
“以小山姑娘的本事,做到兩不誤并非難事。再者,崔玉真很快會嫁人的。”王泮林說完就往小樓走去。
節南喊道,“嫁誰?”
“不管嫁誰,總要嫁的,尤其還是個老姑娘。小山姑娘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來南山樓,我便當你應了。”王泮林進了樓。
節南也轉身出去,經過假山魚池時,瞥見石頭上明晃晃放著一桶魚食。那些小魚苗,聽見她的腳步居然不躲,紛紛聚過來游擠。于是,她忘記自己要戒什么來著,賤手喂魚。
“你們也挺不幸的,跟了個說話不上心的家伙,估摸喂你們也不會太上心,要長一寸都艱難……”
節南自己嘀嘀咕咕,倒出一肚子悶氣,嘴上說盡某人的惡劣,心思卻不禁往“很快嫁人”的崔玉真身上飄,好奇那么一個大美女,最終花落誰家。
她忘了,一樁換一樁,今日來開工,好處還沒拿。
而她忘了,某人也不會替她記著。
“劍童!”書童蹦現。
這下忘得更徹底,節南將手里的魚食全撒下了水,訕笑一下就走,“可巧,我正要睡覺去,九公子那里你伺候著吧。”
書童拽住節南的袖管,“你走哪兒去?”
節南盯著那只倒霉袖管,含糊其辭答道,“我不用每日進府,九公子有事自會找我。”
書童忽覺一陣勁風,連忙抬手擋眼,等會兒再看,哪里還有節南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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