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裂垂壁,一線天水懸神劍,欲斬江。濤高仗浪寒,鐘馗惡臉實暖心,俗難辨。
已讓李羊的人護在艙中不少時候的王楚風,只能看那身大紅袍在船頭得意飄揚。他心里說不上的一種滋味,自慚形穢,或五體投地,或羨慕非常,但覺人生就當如此痛快活著!
李羊進艙來,仍戴面具,“七姑娘說接下來大概有一場好戲,問十二公子要不要一起看。”
李羊正兒八經傳著話,心里歪想,嘿,原以為六姑娘七姑娘不過逞口舌之強,想不到引得安陽王氏子弟跟在倆姑娘后頭跑,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楚風毫不猶豫,戴上兔面就大步走出船艙,眼見柒小柒側坐船櫞之上,一手纏著纜繩,大半身體晃在船外,神情悠悠自得,一看到他就不吝大笑,絲毫沒有半點矯揉造作,但又不缺嬌氣柔氣,十分自然。
“十二公子,我剛才看到小山上了你家那艘船啦。她能躥得像猴子一樣,九公子肯定也沒事。”
眼看節南落水,柒小柒雖然記著節南的囑咐,沒有沖動殺上去,但也并沒有撤離,只在那三條快船上的漢子爬上賊船后,稍稍拉遠了一點距離,仍然跟著。
柒小柒也是練家子,眼力絕對不差,又盯得那么緊,瞧見節南極快的身法。
“小山姑娘既然沒事,為何又回船上去?那船分明讓的船拖著。”王楚風對自家兄弟其實沒那么關心。怎么說呢?總覺得九哥不是簡單淹淹水就能丟掉命的人。
柒小柒答得溜串,“九公子差使人,又讓小山替他跑腿去了唄。”
王楚風突然想起九哥怎么都不承認拿他的玉佩給小山姑娘,心念一轉,問道,“可是我九哥將我的玉佩交給了小山姑娘,作為給孟大將軍的憑信?”
柒小柒想都沒想,“啊?這事你可別怨九公子,是臭小山怕九公子耍心眼,讓我借了你的玉佩,說十二公子的家族玉佩更具信用。對了,上回孟長河回都,私底下見了你和你二伯,還給你沒有?”
王楚風苦笑,料不到事實竟是如此,而且小柒連他們和孟大將軍的私下會見都知道。從鳳來出發,到了今日,這對姐妹已完全顛覆他對她倆原本的認知。
他原以為小柒是個醫術高明,頑皮卻善良的姑娘,現在才知小柒還是個武藝高強,看到強盜不眨眼的姑娘。
“小七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王楚風一開口,心里有點詫異。
他總是君子模樣,實則因為君子之交可以淡如水,君子之交可以敬若賓,意味著他即便不對別人尋根究底,別人也只當他君子,而非他傲慢無禮,沒興趣深交。
他看似能呼朋喚友,身旁隨時熱鬧不凡,但他不曾關心過任何人。
一切出于禮節。
然而,王楚風問小柒究竟是什么人,幾乎脫口而出,詫異的同時,明白自己是很希望多了解小柒一些的。她是個率性,卻絕不是任性,真我,卻絕不是蠢我,大剌剌之下出奇細致,可以輕松對話,卻非空洞無物的人。
“我嘛——”柒小柒的眼本是尖棗杏仁,被臉上的肉硬生生擠小一圈,只有特意睜大,才能恢復原有的靈氣,但這會兒搞怪得擠眉弄眼,福娃娃般喜氣感,“是探子。”
王楚風怔住,“探子?”
柒小柒雙掌捂嘴,一副糟糕說漏嘴的模樣,“十二公子能不能往后退幾步,不要靠我太近?”又好似自言自語,轉過頭去嘀嘀咕咕,“按說雖喜歡看俊哥,也沒見過像明瑯……這樣的,比刑具還有用,一下子能拷問出真心話。要死了,又要被臭小山罵了。”
“小七姑娘?”王楚風哪兒能裝沒聽到。
柒小柒突然站起來,“那是什么聲音?”
王楚風只聽到浪花聲,呆看小柒高高站在船櫞上,僅用一只短踝靴子勾住凸出的船頭尖,他自己卻站都站得踉蹌,真不知這姑娘如何做到身輕如燕的。
說時遲,那時快!
嘭!啪!嘭啪!嘭啪啪啪!嘭嘭嘭啪!
江面突來一陣比浪聲還吵的聲音!
“快看!快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柒小柒一腳勾船木,一腳就著船櫞蹬兩記。
王楚風也來不及感嘆了,但朝小柒手指的方向看——
天江蒼色之間,無數金球從自家船坊上升起,哧溜溜滾開旋花。同時又有一股墨濃的煙,仿佛巨大樹干從船里長粗,噗噗噗在空中開散成粗枝細枝。金球一碰到白帆,白帆就著起火來,火勢速蔓,卻不是亂竄,反似那棵墨黑的樹四處張出了紅葉。
王楚風看過煙花。
煙花不稀奇,但此時此刻這煙這花,平生僅見!
那顆墨樹發紅葉的異象,只停留了一瞬間,仿佛是老天的無心成就。
一瞬間后,就讓江風吹糊成濃霧。
然而,太驚艷,鐫刻入心!
王楚風不由道,“老樹發枝葉勝火,莫道秋紅不比春。”
“老樹發枝葉勝火,莫道秋紅不比春。”
王泮林望著那片已讓江風吹糊的灰煙,淡眼誦出兩句詩。
書童也讓方才的奇妙煙花弄傻了眼,但一聽詩詞就喃喃道,“這是描白名畫《深秋問春老》。”
“不是。”王泮林目光幽遠,一抹淺笑,“不過你都能看出來,馬成均應該也能看出來,那我的心意就送到了,大好。”
一旁堇燊,雙眼錚錚驚訝。他雖是武先生,早年也被迫記過名書名畫,《深秋問春老》由馬成均所作,曾引發過一輪白描風潮。
但讓堇燊驚訝的,是王泮林!
能用煙花造出《深秋問春老》意境的這個人!
是人才呢?是神才呢?還是鬼才呢?
“堇燊,你不會縮骨功,眼神總比普通人好吧。看到小山姑娘跳水了么?”自覺什么才都不是,王泮林就怕看錯桑節南是練武奇才,把他那句“聽到第一聲爆響就跳水”的話漏了。
再遲,就太遲——
轟隆!
連聲驚天震響!
舫船四處炸開,木板碎成渣,連同無數小黑球,一起沖擊前方大船,不但將船身炸開幾個大洞,更有船上的人驚喊“地老鼠”!
轉眼間船上四處竄起黑煙,三桅帆布皆著了火,爆響聲接連不斷!
王泮林雙眼一瞬不瞬,漸漸,被火光全部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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