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是太后的嫡親弟弟,膝下只有獨子田儲。田太后原本就十分寵愛這個侄子,等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在肅王事變中殞身后,更是將一腔愛子之心都放在了侄子身上。
田儲才二十多歲,卻在去年就得了從五品的內殿崇班騎都尉一職,時常出入禁宮如進自家花園。
他自小性格頑劣,長大了更是喜怒不定,曾經朝中某官員的車駕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馬,他當場就將駕車的馬夫打斷了腿,后來因田太后大力彈壓,御史們才停了雪花般彈劾的奏章。
那名官員沒多久就被派去視察大理國,只過了一年多,就死于瘴癘。
后世她嫁到了潼川,在那般偏遠的地方也能聽到坊間笑言稱下至貪污受賄,上至拉幫結黨,私自養兵,對于田儲來說,“無他,唯手熟爾。”
這回蘇仲昌不僅拿走了他要的東西,還不小心給砸碎了,以他過往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罷甘休。
周延之溫聲道:“我想著,既然是他特意來尋,怕是內藏庫再沒有一樣的,但市面上許是還有差不多的,出去找著給他送過去,也看不出來。”
周秦連忙問道:“如果找不到一樣的呢?”
周延之笑了笑,“實在不行我就去跟田儲陪個不是,說不小心碰壞了他要的東西,難不成他還能來找我麻煩不成?田儲這人雖然名聲不好,平日里卻不算差,我認了下來,也免得仲昌他爹知道,拿他弟弟去打板子。”
如果僅僅是幾件哄小孩的玩意,哪里值得這田儲特意來找,恐怕里面另有玄機才是。只是不曉得這東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又為何如此上心。
周延之他們不將田儲當回事,也許是覺得他仗著田太后的勢力在朝中作威作福而已。周秦卻知道,只過了三年,田儲就連跳幾級,升了諸衛上將軍,管著禁中兵衛。
外面傳言說田儲心眼極小,眥睚必報,只要得罪了他,沒有一個人是有好下場的。他手頭掌著軍,又有田太后包庇,想要弄死一個人,連刀都不用拔就有人搶著去做了。
這樣的人,豈是好糊弄的。
周秦有些擔憂,她不贊成周延之給蘇仲昌頂這個鍋,但是又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
她猶豫了一下,道:“我覺得,哥哥不妨去跟祖母說說這件事情。”
周延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男子十五而束發,許多人在他這個年齡都已經娶妻生子了,他若是連個應酬的小事都要去請教祖母,實在是有點掉份。
大丈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這等小事都解決不了,以后如何支應門庭!
周秦有些猜到周延之的顧慮,她勸道:“哥哥難得回來,我本不想說這些掃興的事情。可是你在宮中也該有所耳聞,這幾年太后娘娘重視兵權,對我們家多有想法,去年才找由頭罰了叔叔的俸,這時正該韜光隱晦,不去沾任何是非才對,何苦去惹她的侄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田太后對太宗皇帝時的重臣多有偏見,往日還顧慮邊疆安穩,現如今地位愈加牢固,又見邊境無事,便肆無忌憚地打壓起各地將帥來。
平日里無事都還要咬你兩口,更何況如今得罪了田儲這個混賴子。如果鬧將起來,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家。
況且明日便是上元節了。
周秦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周延之十分聰明,他馬上領會到了周秦口中的未盡之意,換了衣服去給趙老夫人問安。
他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
趙老夫人卻并不覺得這是件小事。她派人去把在外面到處暗訪各大鋪子的蘇仲昌找了回來,仔細地問了他與田儲見面時的場景。
蘇仲昌足足回憶了半盞茶功夫,把許多細節都拼湊出來,“……一大早就來了,沒有遞帖子,只帶了兩個小廝,禮數倒是不差……口氣特別著緊,像是想要當場就進房去找的樣子。”
趙老夫人立刻就命人把那兩件玩具包好,讓周延之同蘇仲昌親自送去承恩侯府,交代他們一定要當面還給田儲,把事情解釋清楚了。
周延之到了酉時三刻才回到家。一進門就抱著盂盆吐了起來,酒氣熏天,話都說不完整。
他穿了一身別人家的大紅羽縐面灰狐貍皮的鶴氅,衣服太大,拖得下擺沾滿了雪水,又臟又濕。
趙老夫人便把周秦打發回房,自己親自照料周延之。
周秦不免有些擔心,把海棠留了下來。
等回到房間,她梳洗完畢,又卸了釵鬟,歪在床上忍不住想了半晌。
也不知道田儲到底要那些玩意兒做什么,據說宮里的物件只有他不想要的,沒有他要不到的。據說他與那魏國公主關系極好,但是好像上輩子上元節公主被劫,他并沒有上街找尋。
真奇怪,按道理說他此時手上掌管著這么多的禁衛軍,應該急著去找表姐才是。
不知道他與自己家中的那些個事情有沒有關系。
周秦心中哂笑了一下,覺得自己變成了驚弓之鳥,見風就是雨,看到什么東西都忍不住翻來覆去地亂想。
芳草見她還不睡,就勸道:“姑娘別擔心了,男子在外行走,哪有不應酬往來的,不若早些睡了,不然明日眼睛要腫。”
周秦依言躺了上床,卻久久不能入眠,直到聽到房間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
“海棠。”她喚道。
海棠打著燈籠推門進來,芳草連忙爬起來點了燈。
“少爺已經睡下了。”海棠把手上的燈籠給小丫頭帶了出去,又把門關好,這才說道,“孟嬤嬤剛剛讓門房套車去了,像是急著要出門的樣子。”
這么晚了還出去?
護國公府的規矩,過了亥時三刻,若是要從內院出門,必須拿有對牌,若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還要提前一天報備,否則需要呈報趙老夫人。
剛剛更夫打更,都已經快子時了,明天就是上元節,什么火燎眉毛的事情需要趕在這個時候去做?
周秦將這事放在一邊,皺著眉想了半晚上,將第二天可能會發生的情況都一一過了一遍,應對方式也做了好幾種,直到天邊都翻起魚肚白了才淺淺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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