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淵被君拂的話噎住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過不多會,卻是紫漲了臉17:“你是個女孩子!怎么說出這樣粗魯不堪有辱斯文的話!”
君拂笑了……這個孩子大概忘記了,他平日最恥與斯文為伍。于是笑瞇瞇地道:“這么說來,你覺得自己算斯文一派了?”
“那還用說?”景淵狠狠地道。脫口而出后突然想起素昔對斯文一脈的厭惡之心。而且他還曾不止一次同人說過。有些人不過讀了幾本破書就覺得自己多了不起,孰不知看的的書越多,人變得越呆,那樣只會背幾本經書的人不過是能拽幾句文章,于實事上根本無益。一個人原本怎樣,并不會因為他讀了書便不一樣,故而把讀書人的地位抬得那樣高是極其無理的事情。
因著他這一番言論,他的名氣比起寶珠更大。斯文一派的讀書人對他的名字如雷貫耳。提到他時,不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挖苦譏誚。不過他是一個能夠自得其樂的人,從不將別人的誹謗言語放在心上,在他看來,不與世俗同流才是真名士。
他即使算不得名士也比那些偽名士要強得多。對此,先前的寶珠也不滿他。甚至后來認為自己名聲蒙羞皆是因為有這么個“有辱斯文”的弟弟,若不是他犯了“斯文”的眾怒,那些“斯文”們又怎么會編排她呢?為著這個原因,看景淵這個兄弟就更厭煩了。所以這二位見了面又怎么會不爭吵打架呢?
景淵因為想起了這些事情,故而說完話就不自在起來,卻還想著補救:“我這個斯文同別人的斯文不同。”
瞧瞧,這都說起胡話來了。
君拂點點頭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她究竟明白什么啊?連他自己尚且不明白呢?景淵覺得自己很郁悶,和這位長姐說話好累人。
君拂又道:“我明白你說的話,你卻不明白我說的話。我雖然比方的通俗了一些,但是道理卻是一樣的。如果你覺得人吃/屎不能算是品味,那你穿別人不認同的衣裳也就算不得高雅了。你自己認為很好,別人看著卻與吃/屎無異,這樣即使你自己覺著再好,想想別人的看法,也就不美了。你說我說的,是不是這么回事?”
景淵很茫然,他覺得長姐說的話就像一個迷宮,她是如何將自己繞進這個迷宮里?他現在只覺得腦袋暈乎乎的,什么話都沒記住,就記住了一句:他穿的衣服如果別人不認可就跟吃/屎一樣。這么一想,他就覺得自己身上的這套衣裳格外礙眼起來,而且他渾身不自在,搞了半天,自己竟然是穿了一坨屎在身上。
君拂的話卻還沒有說完:“如今正是國喪,你穿的這樣鮮亮該刺著多少人的眼睛,你自己不覺得,別人卻像看戲一樣盯著,說出多少不能聽的話來,為了一件衣裳卻要聽那么多的閑話,卻又是值得的事情嗎?雖然你覺著穿衣服只要愉悅自己,但是你若偶或聽了別人的閑話,不高興起來,那就不是愉悅自己,反是難為自己了。”
景淵的頭更疼了。他想發脾氣,可偏偏君拂說話那樣溫柔和軟。于是他不由深深地郁悶了。這個土妞,不過是落了一次水而已,怎么腦袋變得靈光了,說起話來頭頭是道。不對,哪里是頭頭是道,分明是歪理邪說,可偏偏……聽著好像有那么點道理。
景淵覺著自己不能再在這里待下去了,否則他會一直頭疼。正要找個借口脫逃,不想這時候玉簪正好端了黑漆茶盤進來,笑著道:“姑娘和二爺等急了吧,我到茶房里去,竟然一個丫頭都沒見著,那些小丫頭也不知到哪去躲懶了。水也沒了,爐子也涼了,這才耽擱了時候。”
一面說一面將兩個茶碗分別放到二人面前。
這主仆兩人,今兒不會是商量好的吧?景淵的臉色有點兒陰沉。
君拂就緩緩地端了茶來飲,見景淵不端茶,反而還問他:“弟弟,怎么不吃茶?”
景淵被弟弟兩個字給嗆到了,咳嗽一聲。那驚嚇的樣子,活像是見了鬼!其實在景淵,寶珠叫他做弟弟比見鬼還覺不可思議。
君拂還不以為意地笑著道:“怎么還沒吃茶就被嗆到了?”
等到景淵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垂頭耷腦地了。
跟著他的兩個小丫頭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他身后一聲也不敢言語。雖然她們兩個后面看得稀奇,覺得今天三姑娘對付二爺的手段可謂推陳出新非同一般,但是若要讓二爺知道她們看熱鬧,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剛一回到香草院,景淵就迫不及待地脫了衣服。兩個丫頭相互對視,都看得暗暗納罕。
而清涼院里的君拂,如今心情卻是非常好。想到馮景淵被他逗得炸毛的樣子,既熟悉又有趣。想到馮景淵的處境,不覺便嘆了一聲可憐。
玉簪在一旁看得詭異。
自從落水,這一向姑娘并不愛笑,今天究竟和二爺說了什么?這等高興。等到和底下的小丫頭們說了話,才曉得其中緣故,更加不可思議。
說那樣話的人,真的是姑娘嗎?雖然說話粗糙了一些,但是條理分明,實在不像姑娘原來的風格啊。難道落水,對姑娘的影響真的那么深?
雙喜回來后和玉簪吵了嘴。
給君拂請過安便把玉簪堵在了耳房內。
雙喜質問玉簪為什么看到姑娘離開不叫她?玉簪冷笑著道:“偷懶的人還有理了?”
雙喜也冷笑:“你不必給我安那么高的帽子。不過是趁姑娘不在和桂嬤嬤多聊了兩句話,難道你平日就沒有不周到的地方?大家一起當差,能遮掩的遮掩,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為著自己出頭露臉就處處揪我的錯看我的笑話,我說你有什么不對的嗎?”
玉簪惱怒:“你雙喜伶牙俐齒不是一天兩天,你既然把自己的錯誤說得輕描淡寫,我也不同你爭辯。只一句話問你,我什么時候放著差事不管和別人聊天過?”
雙喜哼了一聲道:“這個錯處你是沒有,難道你就沒有別的錯處?到時候用上了我,我才有好話對你說呢。”
兩個丫頭越吵越兇,把底下的小丫頭們也都引了來。
小丫頭們素來知道玉簪雙喜兩個大丫頭不對付吵慣了的,都站在房檐下看熱鬧。
玉簪見這么多人圍觀,自己偏偏又說不過雙喜,這樣以后在小丫頭面前豈不沒臉,眼睛都紅了,因此便嚷嚷道:“我告訴姑娘評評理去,究竟我哪一點對不住你?”
雙喜也不懼,嘿嘿笑道:“你除了告狀,還會些別的嗎?要去便去!誰怕誰!”
玉簪賭氣而去。
只是走到廊檐下,卻又踟躕不進,吵架是兩個人的事,就算是雙喜的錯,難道姑娘會只罰雙喜一個人嗎?可是已經放下了話,若是不進去,更被雙喜輕視,還有那些圍觀的小丫頭們,以后誰還聽自己的話?于是把牙一咬,也就進去了。
廳堂中雕纏枝蓮的黃花梨桌案上放著的漢白玉香爐里正燃著香,但是桌案旁的玫瑰椅上空無一人。
玉簪知道三姑娘自從落水后就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待在小書房,于是進了東邊的次間。果然看到君拂正坐在書案上濡磨揮毫。原來竟是在畫畫。
玉簪向上面看了一眼,就見那畫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不由一愣。姑娘何時畫得這么好了?素日王先生教姑娘畫畫的時候,姑娘總是心不在焉,不曾見她用心學過。
君拂這時候已經抬頭,雙目直接看向了玉簪:“何事?”
玉簪不由倒退了一步。定了定神,又覺得自己錯看了,剛才那瞬間,她竟然被姑娘的威嚴震懾!
她是侯府的家生子,除老太太二太太之外,也見過許多大官夫人,可是也沒有這等威嚴啊?怎么姑娘的威嚴倒是比幾位大主子更盛大呢?豈不奇怪?
君拂已經垂下眼睫,放下了筆。這些日子,她的記憶和寶珠的記憶已經漸漸雜糅在了一處,因此本性就越來越顯露了。剛才不小心嚇到了小丫頭實在非她所愿。
“有什么事你就說吧。”君拂淡淡地道。
玉簪卻有些忘記了自己的來意,見君拂動問,才想了起來,立刻變了一副面孔,雙膝跪地,哀哀地道:“姑娘,剛才雙喜回來把我攔住,把她偷懶伺候不周生的氣全都賴在奴婢身上。編派了奴婢好些難聽的話,奴婢實在是氣不過,還請姑娘為奴婢做主。”越說越委屈,不由掉了眼淚,然后又凄凄地道,“而且,她還口沒遮攔,說姑娘太難伺候。”
說了那么多,最后一句才是玉簪要說的重點。她進來的時候已經想了許多,如果只說自己和雙喜拌嘴的事情,姑娘未必在意,給自己做主,就算發落,那發落的人中也不會只有雙喜一個,因此才編了最后一句話。
她心里為自己最后的一句暗暗得意,覺得分明是點睛之筆,姑娘聽了這話,不愁不懲治雙喜那蹄子。可是等了半天,卻沒有聽到君拂的聲音,不由奇怪。悄悄地抬起了頭,卻見姑娘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望著她。
玉簪的眼神就是一縮。為什么她感覺姑娘已經把她看透了呢?可是她想了又想,并不覺得自己說的哪一句話是有問題的。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