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防盜,其實我現在正在外面吃飯……你們先睡!
有了上次的經驗,林三酒這次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
她一肩扛著塑料模特,一手抓著黑色平板,大步急趕上了那一片正在消融縮減的黑色都市,甚至連回頭看一眼副本們在干什么的機會都沒有;等她重新撲回都市里的馬路與街道上時,林三酒散了架似的跌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一會兒氣。
一連“回溯”了兩個副本游戲內容之后,她如今總算給自己掙來了幾分鐘的休息時間——盡管有人對她很不放心。
“不要休息太久,”大巫女遙遙地叮囑道,“就算你阻止了那兩個游戲,但只要雨幕觸及地面,副本一樣會完成……只不過到時就是缺了兩個角的副本而已。萬一你睡過去了,不管是你我,還是人偶師,都……”
“我知道啦,”林三酒呻吟著說。
比起上一次,雨幕爬升到了更高的天空下,每當有風吹過時,仿佛是烏沉沉天幕下搖擺波動、暗光閃爍的流蘇。
林三酒在地上無力地翻了一個身,將臉頰按在了黑色馬路路面上,任大巫女的聲音從耳旁涔涔波蕩了出去,消散在遠方。
在她身邊,塑料模特沉默地望著天空,臉上被色彩涂出了一個永恒的微笑。
……怪不得他什么東西也吃不下,林三酒心里忽然升起了一個幾乎不相干的念頭。
他體內沒有容納食物、新鮮空氣、希望,或者一聲笑的空間了;永遠有一團扭曲、濃黑的風暴,在體內沖擊折磨著他,唯一的宣泄口,或許就是將手深深扎進他人的鮮血里——他無法自制,一邊要他人死,一邊找他人該死的理由;僅在偶然時刻里,他又對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慢慢抬起手臂壓在眼睛上,嘴唇顫抖一會兒,一口氣從唇間泄了出去,霎時涼了。
第一個關鍵物品是在游戲主持人身上找到的,第二個關鍵物品原來卻是主持人本人……這么看來,接下來的關鍵物品也很好找了,只要盯住主持人,肯定有線索。
大巫女的提醒一直壓在心上,壓得林三酒沒躺多久就暗自不安地重新爬了起來,總懷疑自己是不是休息得太久了。
她不如禮包那樣擅長推理動腦,但林三酒的執著、直覺和急智,卻總是能一次次地將她從絕境中引領出來——或許還要再加上一點點運氣——她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這么感激過冥冥中照看著她的那一只手。
事實證明,林三酒猜得不錯。
在每一次“內容預演“被阻攔、城市副本被回溯之后,她都會發現,下一個”內容預演“會從頭開始;在有了經驗之后,第三次和第四次“內容預演”,幾乎是有驚無險、順順利利地被她接連阻攔下來了。她第三次時就學聰明了,從路邊搶來一輛重型機車之后,她就壓根不下車了,把塑料模特之類的東西都打橫捆在后座上,就連游戲都是騎在機車上參加的——這樣一來,當城市從她身邊退潮的時候,她就再也不用靠兩條腿追了。
當城市四角都被整整齊齊地切下去之后,林三酒駕著機車,將它開到最高速度,繞著黑色都市轟隆隆地轉了好幾個圈。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看著雨幕仍在不屈不撓地往下沉,她卻再也沒有看見下一個“內容預演”了。
是不是漏了地方?還是說,沒有下一個游戲了?
人偶師的副本化明明還沒有完成,也沒有被中斷……如果沒有下一個游戲,那她下一步該做什么才能回溯這個進程?
“大巫女!”
從街巷間疾馳而過的重型機車上,灑下了一聲一聲的呼喊。“接下來我該去哪里?”
很顯然,都到了這個時候,人偶師形成的副本依然不肯認輸,依然不肯讓大巫女明明白白地把話說出口。好像副本也意識到了,自己誕生存亡的關鍵因素就在于林三酒是否能繼續下一步;所以別說明白的提示了,大巫女現在甚至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整個灰沉沉低壓著城市的天幕底下,唯有林三酒轟隆隆的機車發動機響聲在獨自回蕩。
在心里一連將人偶師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后,林三酒終于熬不起時間了,又回到了最高樓附近,一翻身下了車,推著機車就往一樓大廳門口走。現在就算上了頂樓,城市還剩下多少可給她看,是一個很不好說的事;但眼下除了這一個辦法,她也實在想不出……
林三酒忽然停住了腳,伸長了脖子,在一條小道口上往遠處看了幾秒。
前兩次來的時候,她都是爭分奪秒、踩在秒針上沖進大樓里的,從來沒有閑暇多往樓后看上一眼。如今她才發現,小道深處竟不是更多的鋼鐵水泥森林,反而綠影幽幽,叢叢林木交纏,在近乎夜晚一樣的烏沉沉天空下,似乎還閃爍著一星半點銀亮的光。
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一樓大廳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扭過車頭,推著車一步步進了小道。
林三酒沒有想到,她會走進一個夜晚的湖邊。
有一瞬間,她還以為是頭上風暴壓得更低了,但是抬頭一看,卻見朗夜稀星之間,勾著細細一線淡白的弦月。湖面平靜而沉黑,偶爾才嘆息著似的,在波紋交纏搖蕩里,嘆出一片呢喃似的蒙蒙光暈。
回過頭,黑色都市只剩隱隱一片背景,淡淡地矗立在天際。好像有風將薄薄云霧移過天幕,也好像是她自己正在輕盈地劃過世界。
林三酒收回目光,怔怔地站在湖邊草地上,看著遠處一截倒下的巨大樹干。
倚在樹干上的,是一個她很久沒見過,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看見的少年。
機車失了扶持,沉悶一聲砸倒在草地上的時候,將那個少年驚了一跳。他朝她轉來了目光,眼里迷蒙地泛著湖霧一樣的月色。
幾件關鍵物品和塑料模特,靜靜地跌倒在草叢里。
“……阿云?”林三酒往前邁了幾步,略微顫抖地叫了一聲。
很簡單就能看出來,一切還沒變質,即將要發生的,還沒有發生。
聽見自己的名字,那少年一怔,忽然咬著下唇一笑;一時間,林三酒記憶中的人偶師仿佛褪去了沉黑的重量,在吐息般的笑里,閉上眼睛,輕輕交融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
她忽然只想伸出手,替他擋住他的面容與笑,將他護在身后,別讓他被人看見。
“姐姐,你認識我?”他仰起頭,問道。他說話時,頸間小小一個喉結仿佛是白鴿撲扇著,形成了少年的嗓音:“這個,回去別告訴別人,行嗎?”
林三酒這才意識到,他面頰上略略抹著淡紅,似乎有點醉意;說著話,他輕輕搖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瓶。
“我假報了年齡才買到的,”少年一抬手,理所當然地將酒瓶舉起來,遞給林三酒:“你也來一口嗎?”
林三酒也想笑起來了。
為什么不?
阿云馬上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在這一個月夜的湖邊,她找不到不和他一起坐坐的理由。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林三酒灌了一口酒,將瓶子遞回給他,問道。酒比她想的還要烈幾分,一下肚,滾熱就從喉間胸膛里綻開了,大腦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個音響,隨時做好了要嗡嗡響起音樂的準備。
“我朋友們出城了,”他的聲音好像也是飄在云里,被風吹落下來的,輕輕散散。如果不是林三酒豎起耳朵留意去聽,幾乎聽不出那一絲難以察覺的低落。“我好不容易弄到假的年齡證明……我啊,想一個人先試試這個、這個……叫什么酒來著?”
他舉起瓶子,就著月光,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瓶身。
“……原來是這樣,”林三酒抱著膝蓋,看著他說道。
她此時此刻連一句想說的話也沒有,她什么也不想問,她只想坐在這兒,讓阿云一直閑聊似的說下去,酒意燒熱了他清亮的眼睛,如同月色沾染了荼靡花泥。
“你呢?”他有點口齒不清地問,“你在這里……啊!”
阿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樣,騰地跳了起來,還一個沒站穩,險些趔趄了一下,林三酒趕緊把他扶住了。“怎么了?”她有點不安地問道。
“湖,”少年指著前方的湖,好像現在才第一次意識到它的存在。“我們下去游泳吧!”
林三酒是誰,林三酒是否答應,在他看來好像不大重要;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撐在林三酒肩膀上,把一只鞋給脫掉了。
“可是你喝了酒,游泳的話萬一嗆水……”
“聽說喝酒時就是、就是要喝很多水,”少年笑了起來,“第二天才不會頭疼……這么大的一片湖,足夠我喝了……”
林三酒略略有些無措地爬起來時,少年已經將套頭衫一口氣拽了下來,光|裸著上身朝湖邊走了幾步,才想起另一只腳上還穿著鞋。他在湖邊停下腳,站在淡霧似的月光里,回頭朝她一笑。
“跟我一起下去嗎?”阿云說著,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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