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9女性異教徒
……林三酒知道自己錯了。
她一直以為,這個世界只是被幾個巨人毀掉的——直到她被母神捏在了手指間。
又尖、又長,望不到盡頭的白臉上,顴骨上兩塊肌肉高高地隆起來,擠得母神眼睛都成了細細的弧形。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裹著濃濃的腥味,在空中卷起一股濕熱的風。
有一瞬間,林三酒還以為自己會被萬鈞之力碾成一顆碎葡萄;然而這只巨大的、近千米高的母神,卻似乎對他們滿懷著慈愛,極輕極輕地將他們從半空中“拾”了起來。
隨后她彎下腰,像是刮鼻屎一樣,用食指的指甲把二人刮了下去,讓他們直直掉入螞蟻之城——在這個過程中,林三酒渾身僵直得像一截死木,只剩下眼珠還能轉。她和禮包兩個人像是癱瘓了,被完全剝奪了行動能力。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神力”?
地上的石板迅速接近了視野,終于迎面拍了上來;林三酒猛地眼前一黑,全身骨頭被砸得搖搖晃晃,好像馬上要碎了似的。
不等一聲呻吟出口,腳步聲就已經從四周包圍了上來。煙塵漸jiàn地落了下去,露出了一張張沉重遲滯、麻木疲憊的臉——人臉一張接一張地湊近了,好像沒有窮盡,很快就填滿了視野,像一片片肉蘑菇一樣,擠擠挨挨,面無表情。
乍一眼看上去,他們幾乎長得都一個樣子,連年紀五官都很難分清。
常年被風沙侵染,每一張臉的皮膚都成了土黃色,松弛疲倦地從骨頭上垂下來,好像每個人都老得快死了。當四五個稍微壯實一點兒的男人分開人群,走上來抬起了林三酒和禮包時,她這才意識到,這些人中年紀最大的,可能不過也才三四十歲。
隨著視野被抬高了,林三酒眼睛一轉,發現剛才母神所在的地方,不知何時已經空空如也,消失得與來時一樣毫無征兆——只有直聳入云的巖山,突兀地立在大地上,頂端幾乎挨著了濃濃白霧。
林三酒不由想起了那根縮回白霧中的手指。
“誒,”從一雙手上方忽然傳來了一個嘶啞的嗓音:“原來這個是女人啊?”
另一個抬人的男人也應聲了,聲音同樣又干又沙:“真、真的啊!回去,通知殿司!”
圍成一圈的人群里,立即有人使勁清著嗓子應了一聲,隨即腳步咚咚地跑遠了——這兒的每個人,聲音都沙啞得讓人聽了難受,好像他們每一天都撕扯著喉嚨,吼破了嗓子。
……她是女人又怎么了?
林三酒心下發沉,眼珠子都轉得疼了,也只能看見天空中的一片白霧,以及抬著她那人的下巴和鼻孔;她的視野隨著步伐,起起落落了好半天,終于停了下來。
母神也不知道對他們動了什么手腳,過去了近三十分鐘,二人還是一動也不能動;從體感來判斷,他們好像是在一路下坡。就這樣僵直著不知被抬到了一個什么地方,二人又被放在了地上。
“把他們扶起來,”一個之前從沒聽過的聲音,忽然在頭頂不遠處吩咐了一聲。這人嗓子不啞,卻像是用兩根骨頭互相摩擦著出聲似的:“……哪一個是女人?”
說話間,有人將林三酒二人的上半身扶了起來,靠在了一個什么東西上;這一下,他們總算是能夠看清楚了——只是林三酒目光還沒來得及轉上一圈,就見身邊一個男人一邊將禮包往前推了推,一邊應道:“這個是女人。”
“嗯,”剛才的聲音摩擦著問,“那這一個呢?”
隨著問話聲,林三酒抬起了眼睛。
……站在她面前十幾步遠的,是一個渾身發青、根毛全無的墮落種。這只墮落種披著一件袍子,好像被挖空了身體,兩只眼球坐在枯萎的眼窩中;原本是嘴唇的地方,已經干得皺了起來,露出了一個深幽幽的口洞。
這只被稱為“殿司”的墮落種身后,站著更龐大的一群群人,雖然也有幾個墮落種,但更多的還是活人;他們也同之前的人一樣皮膚褐黃,形容憔悴,沒有一個人的布料和墮落種身上的袍子一樣完整——在他們身后,一圈又一圈的環道盤繞著升了上去,如同一個放大了無數倍的羅馬斗獸場觀眾席,只不過每一環都綴滿了孔洞,被當成了民居。看起來,他們此時應該正呆在螞蟻之城的底部。
“我看這個應該也是女人,”墮落種走近了幾步,眼球向下一翻,扯動了額頭上的皮。也不知為什么,這句話頓時激起了一片嗡嗡的雜音。
它打量了林三酒兩眼,忽然伸開了兩只長長的、枯枝一樣的手臂:“……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女性異教徒了,我認為她們的洗禮應該暫shí延后。”
“殿司,”一個抬著他們一路走來的男人,立刻輕聲問道,“留著異教徒而不讓她們受洗,會不會太危險了?畢竟她們身上的神光很快就會……”
神光,是指這種讓人不能動的效果么?
墮落種的臉上頓時浮起了一個別有意味的笑,讓它的面皮朝兩邊扯開了,露出了干裂的細長縫隙。
“這一定是母神給我們降下的考驗,”那雙眼球轉了一下,“在神光消失之前,我自然會做出決定。”
這句話一說,所有灰頭土臉、瘦骨嶙峋的人們,都同一時間低下了頭,嘴里喃喃地、含糊地念誦了一段什么話。
至少那個受洗,是暫shí不會發生了……
林三酒一顆心剛微微地落了下來,隨著這只墮落種往旁邊挪開了幾步,又猛地一提。
……它一走開,后方的人群就清楚地落入了她的視野里——這兒也有女人,而且為數不少;在她們干枯蓬亂的頭發底下,一雙雙眼睛像是鋼筆甩出來的墨團,毫無半絲神采。
最驚人的,是幾乎每一個女人——不管她們年紀看上去有多大,身邊是不是還牽著小孩,她們的肚子都高高地鼓漲著,朝前伸著,拉得整個人好像都要變形了;龐大的球體和她們細伶伶的身軀一比,好像隨時都能把她們墜得摔倒在地。
林三酒只看了一眼,剛瞥見一個白發蒼蒼、一臉皺紋的干瘦孕婦,胃里頓時忍不住一陣緊縮,垂下了眼。
她很想轉頭瞧瞧季山青,但偏偏身子仍然一動也不能動。她兩只拳頭僵硬地垂在腿邊,目前拳頭里還是空的——她必須得仔細想好,叫出什么物品來,才能夠在絲毫動彈不得的情況下,帶上禮包一起脫身。
墮落種點點頭,眼球都仿佛隨時能滾落下來;它轉過身,一揮手:“送去神廟。”
從林三酒的身后,頓時又探出來了兩雙手,將她抬了起來。隨著墮落種話音一落,人群頓時如羊一樣散開了;露出了他們身后一條深深通向地下的樓梯。
樓梯口一邊站立著一具母神的雕像,每一具都有一人高,活脫脫是將母神縮小了比例后,依原樣雕刻出來的;雕像的眼珠朝下,當林三酒被抬著走下樓梯的時候,身上就像是黏上了母神微xiào的目光,叫她起了幾層雞皮疙瘩。
當她和禮包都被重重地扔在了神廟的地上時,從前方昏暗的空間里,忽然傳出了一聲低低的含糊聲音——林三酒忍著鼻子的酸痛,使勁抬起眼睛,影影綽綽地分辨出了遠處另一個伏在地板上的人形。
血腥氣猶如實質一樣,漫進了她的鼻腔里。隨著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一只只獨屬于墮落種的腳,從二人身邊走了過去。
“……你們馬上就可以見到他受洗了哦,”一只墮落種的聲音從身后黏黏糊糊地響了起來,“那可是我們自己抓到的進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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