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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殺了她?
林三酒低頭掃了一眼——麓鹽仰面躺在地上,從正面看不出來她背后的傷有多慘烈,只像是睡著了一樣神色平靜。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有什么東西從她喉嚨上鉆了進去,恐怕即使是林三酒,也發現不了那一個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紅點。沒有進化成完全體的人格,在死后就維持不了那一身“假血假肉”了,眼看著小姑娘就像海浪上的泡沫一樣,在數息間已經漸漸化于無形。
有人殺了她,或許是想讓這件事早點結束,或許是怕麓鹽說什么拖累了自己;畢竟在她死去之前,選擇幫助她的人格可不少。
“莎萊斯,全速前進!”
她冷冷地喊了一聲,抬頭盯著那個小男孩:“……誰也別想從這兒傳送走!”
“你還要我們干什么?”
那個小男孩看起來比麓鹽年紀還小,身子矮矮瘦瘦的,但神態、語氣都成熟得和一個成年人無異——上次見到他時那一副吸鼻涕的模樣,毫無疑問都是裝出來的:“是因為我們也對你下過手嗎?那時我們性命受迫,不得已為之。捫心自問,如果你的命被人攥在手里,你就會那么偉大,立刻選擇犧牲自己嗎?”
他放緩了語氣,像勸告又像講和似的說:“她已經死了,盧澤的仇你也報了,不如就這么算了吧。”
另一個“林三酒”喉嚨里忽然低低地嗚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始終游離在那幾個人格之外,似乎融不進去似的;林三酒仔細打量了“她”幾眼,沒有回答小男孩,卻先朝“她”招了招手:“……把你的背心脫下來。”
“什么?”
“別讓我重復。”
另一個“林三酒”看了看幾個人格,見沒人反對,這才慢慢脫下了那件黑色工字背心,茫然地抓在手里。連“她”背心下的運動內衣,都和林三酒本人的一模一樣,確實不得不讓人佩服盧澤的變形能力。
“給我。”
背心被輕輕扔了過來,落進她的手里時,還能感覺到一點兒體溫。她低頭看了看,將它套上了——身旁的波西米亞見狀,從鼻子里噴了一聲氣。
“……喂,你怎么說啊?”小男孩見她不理會自己,有點兒沉不住氣了。Bliss早在麓鹽死的時候就回到了盧澤體內,似乎再也不想理會這件事了;此時站在小男孩身邊的,除了12之外,只有一個不認識的瘦長臉女人。
Exodus剛才在大洪水即將碰上它的時候猛然一加速,總算是勉勉強強地脫離了大洪水的觸角,然而舷窗外溫柔閃爍的光色卻始終沒有被甩掉,依舊如影隨形地跟著這一艘飛船——從舷窗里透進來的光影變幻,叫人感覺整艘Exodus都浸泡在了一片絢麗光海里。在交叉小徑的花園之中,仿佛大洪水所在的那一個維度的宇宙才是真實,她所身處的現實反倒模糊不清、扁平無趣。
林三酒搖了搖頭,將這樣的感覺甩開了一些。
那小男孩見她搖頭,顯然誤會了。即使他看不見大洪水,恐怕也能猜到它離得不遠;他咬著嘴唇想了想,與身邊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揚聲喊道:“你要怎么樣?”
須臾之間,她也下定了決心。
“什么時候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清楚了,什么時候我就讓你們走。”林三酒走近門口,拉起那把椅子,神態平靜地坐下了。她翹起一雙長腿,正好將門口給徹底擋在身后:“……12,你是瑪瑟之后分裂出來的人格,你知道得應該最多。我要知道一切細節,包括為什么這件事里又扯上了人偶師。”
12臉上浮起了無聊的神色。
“聽了也是白傷心,又不能叫人起死回生。”他假裝成體貼林三酒的樣子說道——最叫人感覺不舒服的,是他壓根沒有隱藏這種“假裝”。如果打個比方,12就像是裝在人皮里的一只蜥蜴,模仿人類的反應只是因為他正身處于人類之中,但就連這種模仿,他做得也漫不經心。
“至于人偶師……麓鹽看見人偶師和你在一起,于是一時興起,冒出了個順勢把你做成人偶的點子。她常常這么異想天開,也不是頭一次了。不過人偶師那么厭惡你,卻始終沒對你動手,也真是叫人想不通。”
大概十二界里很少有人會想到,其實“瘋狗”竟然如此言而有信。
林三酒沒有解釋,只是哼了一聲:“……從頭說。從麓鹽醒來的時候開始說。”
12百般無聊地嘆了一口氣,忽然轉頭向那小男孩問道:“我說,到底還有多久啊?”
這句話沒頭沒腦,卻登時讓那小男孩勃然大怒:“閉嘴!你做事沒點數嗎?”
什么還有多久?
林三酒一怔,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轉。正好在這個時候,身下飛船引擎聲竟驀然一熄;沒有了引擎推動力,飛船猛地慢了下來,只是順著慣性緩緩朝前滑行,舷窗外溫柔絢麗的光色在幾個呼吸之間就明亮大漲了不少——她一驚之下,騰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剛要張口喝問莎萊斯,系統卻先一步響了:“重啟航行五分鐘后第一次飛行停止,已完成。”
林三酒瞥了另外那個“林三酒”一眼,心下登時雪亮地明白了。她來不及處理這些人格,先疾聲喊道:“重啟,立刻全速前進!”
“怎么回事?”波西米亞也不由白了一張臉。
幸虧Exodus的性能靈敏優越得令許多飛行器都難以企及,她話音一落,就又一次響起了引擎的蜂鳴聲。即使來來回回地急停驟啟了好幾次,當引擎再次點燃的時候,Exodus的航速依然穩定而平滑,毫不費力地重拾起了剛才的速度——但經過這么一停,它已經被大洪水追上了。
林三酒沒有回答波西米亞,她的目光越過一眾人格,直直地投向了舷窗之外;控制室處于這只圓環一般的飛船高處,她此時正好能看見Exodus弧狀船尾的一部分。
……大洪水已經吞沒那一部分圓環了。
雪白船身在綺麗多變的柔和光波之中,蕩漾起了色彩與光芒的影子——大洪水不斷沖刷著、舔舐著、裹卷著那一部分船身,似乎要憑借它而抓住整艘船一樣。Exodus恢復航行的速度極快,但卻錯過了徹底擺脫大洪水的機會;此時飛船和大洪水都保持在一個相同的前進速度上,因此被吞沒的部分也始終不變,不擴大也無法減少。
但如果Exodus再一次停下來,他們就會毫無疑問地全部被淹沒。
照莎萊斯剛才的說法“第一次飛行停止”來看,有了第一次,肯定就有第二次。
“莎萊斯,把我之前給你下的命令統統作廢!”
她的目光牢牢釘在面前幾個人格身上,一想到他們的計劃差點成功,就忍不住生起了怒火。
仔細一想,就知道事情其實很簡單:當他們還在副本里的時候,另一個“林三酒”悄悄留在外面,下令讓莎萊斯停下飛船。只不過“她”下令的時候,肯定還多加了這樣一句話——“在每次重啟航行之后五分鐘,都要再停止一次。”
這樣一來,當林三酒從副本里出來,發現飛船被叫停了的時候,也只會以為她馬上重啟飛船就行了。事實上,她也的確是這么干的;直到重啟航行后五分鐘,Exodus按照之前假林三酒的命令再次停下來,真正的林三酒才會意識到原來在這兒還藏著一手。
不管這是不是麓鹽的計劃,現在人格們的后手已經沒有了,他們只能要么合作,要么反撲——但在見識了林三酒的戰力以后,后者的可能性也不大了;在那幾個人格身上掃一眼,就能察覺到沒有一個人升起了半點戰意和斗志。
“是之前的所有命令嗎?”莎萊斯問道。
“對,所有的!”
“是。醫療室鎖死命令是‘絕對命令’,除此之外,其余指令現在都已作廢。請盡快重設。”莎萊斯平靜地說道。
“看著他們,別讓他們輕舉妄動。”林三酒吩咐了波西米亞一句,走近了操作臺。她需要調出航行日志,找出上一次Exodus在碧落黃泉里的藏身之處,作為此次新的航行目標。
波西米亞看了看面前一群人格,鼓起了一股子氣;就在她剛剛要邁上一步的時候,那小男孩卻抓住機會,身影突然一閃就從原地不見了。下一秒,盧澤的身體緊接著就動了——他在林三酒還沒來得及回頭的時候,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朝門口沖了出去。或許是因為后路被斷,那個主宰身體的小男孩顯然把籌碼都押在了這一著上,情急之下速度快得驚人;他一把扔開了椅子,波西米亞被這么一擋,竟沒能攔住他,眼看著其他兩個人格也化作了虛影,像是被吸走了一樣,隨著盧澤的離去而接連消失了。
“跟上去!”
林三酒喊了一聲,拽上了波西米亞,緊隨著也沖出了門。她一邊跑,一邊還沒忘了給莎萊斯下令:“……從現在起,不要接受停船的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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