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之后天翻地覆的,不僅是我的心境,更有在敘秩閣的境況。
魯嬤嬤翻臉比翻書快的本事發揮的淋漓盡致,叫人拍案稱絕。
我倚靠在粗布被褥上一言不發。翠濃伴在身側,撕了一件素緞褻衣,用布條為我裹傷。
蔻兒原本去央求魯嬤嬤請太醫來給我瞧瞧額頭的傷,卻被她狗血淋頭的罵了回來。這會兒扁著嘴猶自委屈著道:“那嬤嬤過分極了。張嘴便是污言穢語,婢子都不好意思學給小姐聽。”
翠濃將素白緞條在我腦后打結固定好,轉頭輕聲提醒蔻兒道:“既如此,便該整件事都不要說給小姐聽。小姐傷了頭,還需靜養。”
蔻兒拭去眼淚,點頭道:“你說的是,我又沖動了。我去耳房給小姐熬點兒白粥。過會兒看能不能試著勸她用些。你得空把咱們的東西理一理,該藏的藏起來。要防著那老虔婆又跟上半響似的來搜刮一遍。”
翠濃頷首:“我省得,你去吧。今后想必這粳米難得了,你熬粥的動靜小些,別把其他人招來了。”
蔻兒憤然道:“也真難為那老虔婆跑得這么快,殿下前腳走,她后腳就敢來欺負小姐了。”
翠濃嘆息一聲:“你當敘秩閣是什么地方?前些日子有小德子的警告震懾著,那魯嬤嬤擔心小姐有被殿下接回東宮的一日,才收斂許多。如今殿下對小姐發這么大的火,外頭可都聽見動靜了。她自然要對咱們變本加厲的討回來了。你且瞧著,這幾日的不算,難過的還在后頭呢。”
蔻兒道:“有什么難過的,左右不管如何咱們都陪著小姐捱著就是。”
翠濃低聲道:“是這么個理兒。我只是擔心小姐的身子。”
蔻兒看一眼我雪白的臉色,跺腳道:“我去熬粥!”轉身出了門。
門扇關閉的“吱呀”聲將我從神思游離中驚醒過來。“什么時辰了?”
翠濃停下為我整理黑發的手,答道:“酉時初了。”
我緩緩轉頭看向屋內唯一的那扇窗,狹小的窗扇外,是光芒消退、漸漸西沉的日頭。
過了許久,我收回視線,看向翠濃的臉——之前武尚華叫人掌嘴的傷只是有所好轉而已。而在耳房忙碌為我熬粥的蔻兒,臉上一樣帶傷、青紫未褪,卻又被魯嬤嬤添上了新傷。
一陣愧疚涌上心頭,我輕輕說了句:“事到如今,我自身已不足惜,卻不能再帶累你們。”
我氣息微弱,翠濃一時沒聽清,追問道:“小姐說什么?”
我搖搖頭,沒做聲了。擱在被褥外的手,纖長潔白的手指拳了起來。
這些天從云端到泥淖的際遇,旁人或許不明白,我卻很清楚不過是自己求仁得仁的結果。因而對身處敘秩閣的境遇十分平靜,若不是想起晟曜便心痛難抑的話,簡直可以說是心如止水。
然而,卻要防著有那些按奈不住的人上門欺辱,又帶累這兩個一心為我的婢女。
我喚過翠濃,在她耳邊低語片刻。只身子到底虛弱,囑咐完她便又虛汗淋漓的軟倒在被褥上。
翠濃扶我躺好,拿絹子為我擦了汗。方自去安排不提。
日子如流水一般過去了七八日。魯嬤嬤每日清早必定要來拍我們屋子的門,叫我們去灑掃整個敘秩閣。
蔻兒不忿,問她道:“敘秩閣這么大,又不止我們在這里,為什么要我們打掃所有的地方?”
魯嬤嬤二話不說將她推了一個趔趄,叉腰罵道:“你個小賤蹄子,看來前兒打你打輕了,還敢跟老娘頂嘴!老娘讓你們掃你們就得聽,還問為什么!你們主子不是說要被太子接回去的么,怎么不回去啊!既然回不去在敘秩閣生了根,就得服軟!就得被老娘作踐!這才能明白自己如今是什么卑賤身份!還以為自己是東宮妃呢。”
我扶住蔻兒,對她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接過掃帚徑自開始清掃地面。
魯嬤嬤這才悻悻然的走開了,又忙著去磋磨其他人。
饒是我與翠濃、蔻兒三人分擔,卻也抵不住敘秩閣占地廣,廢棄的宮室多。等到魯嬤嬤認為我們算是清掃完成的時候,已近戌時。三人俱是疲憊不堪,手腳均磨出了血泡。
這晚下了一整夜的雨。
我聽著雨大滴大滴打在臺階上的聲音,心卻不受控制的想起去歲春日在蔓河柳林里與晟曜共處的光景——青翠的柳葉飄拂之間、和風細雨之下共一傘。他的細心和寵溺仿佛還在眼前,他情深一吻的溫熱似乎還留在我的唇角……
我忽然狠狠的咬著嘴唇,低聲哭了。
屋外雨落得更急了。
額頭的傷疼得愈發厲害,然而最痛的不是身體的傷,是一顆被過往和現實反復撕扯的心。
就這么睜著眼睛到了天明。
雨更大了。
原本以為這么大的暴雨,魯嬤嬤不會來找麻煩了,誰知她與往常一樣準時。蔻兒剛把門打開,她就推開蔻兒進屋里嚷道:“還睡呢!一群懶骨頭。起來打掃。”
翠濃摸了摸我滾燙的額頭,替我掖好被褥。悉悉索索的取出一支金簪去了外屋。我迷迷糊糊的聽見她對著魯嬤嬤軟語相求:“今日這么大的雨,還請嬤嬤通融一二。等天晴,我們必定好好請灑掃。何況雨這么大,地上本來也已經被沖刷的很是干凈。”
魯嬤嬤皮笑肉不笑的聲音對著里屋的方向又拔高了幾分:“不只你們兩個要去,就是里邊那個,也別擱這兒裝主子了,還要老娘親自來請你嗎?下雨怎么了,下雨才正好掃除穢物呢!趕緊去干活!若是晚上一時半刻的,老娘保證有你們好看的!”
接著是門扇哐當一聲,魯嬤嬤的腳步聲去得遠了。
翠濃跟蔻兒一籌莫展的進了里屋。
我淡淡一笑,反被魯嬤嬤激出幾分硬氣來,著衣掀被下床。大約起得猛了些,頓時眼前一陣金星亂晃。
翠濃難過的道:“婢子無能,沒能叫魯嬤嬤答應通融。”
蔻兒道:“不是你的緣故,就是這老虔婆太可惡。金子呢就照收,折磨人還是一樣的狠!”
我嘴角浮起一絲冷笑:“自然不是我們的緣故。魯嬤嬤如此行事,敘秩閣里這么些廢妃,近日卻只針對我們。當然是有旁人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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