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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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街的酒樓里有一個穿著寶藍色織金團花長袍,腰垂玉訣荷包,腳蹬牛皮長靴的中年男子。
他獨自坐在二樓的包間內享受美酒佳肴。不時端著酒盅來到欄桿處,居高臨下的將底下的一團混亂全都看在眼中。
中年男子見囚車隊伍已經被越來越多的百姓團團圍住,想要前進一步都十分困難,他渾黃的褐色眸子里透出幾許得意之色。
回到位子上坐好,他帶著碩大翠玉金戒指的手在桌面上輕輕敲打著,嘴里哼著荒腔走板的小曲,舉起手中的酒盅“哧溜”一聲喝了下去。
“痛快呀,痛快!”中年男子放下酒盅,又拿起竹箸夾了些肚絲放進嘴里細細嚼著,那神情即愜意又悠閑。
包廂外忽然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誰呀?”中年男子警惕的問道。
“少啰嗦,開門!”外面傳來一聲不耐煩的低喝。中年男子顯然聽出了來者是誰,臉色立刻一變,眸中升起一絲畏懼。忙起身將包廂門打開,對外面的人恭敬的道:“二哥!”
被他稱為二哥的男子看年歲比他還小幾歲,身上穿的也是尋常粗布短襖,氣勢卻透著說不出的冷厲。
“陸掌柜還挺會找地方,恰好肚子餓了,來找你討杯酒喝。”他不客氣的進到包廂內,徑直在桌前坐下。
陸掌柜忙關緊了包廂門,也回到桌前。他持起酒壺恭敬的為二哥倒滿了酒,賠笑道:“酒微菜薄,還請二哥不要嫌棄。要不,我讓小二再重新上幾道熱乎的。”
二哥淡淡的道:“不用,有口吃的就行,這些已經很好了。”說完,他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又毫不避忌的伸手撕下一只肥碩的雞腿,大口啃了起來。
陸掌柜忙持起酒壺將他的酒杯重新倒滿,隨即一臉邀功般的道:“二哥,你讓傳的話,如今外面已經傳遍了。相信不用多久,就會鉆進京城那些官老爺們的耳中。那個賢王,本以為是立了大功,卻沒想到是惹了一身騷,此刻想必也是焦頭爛額。”
“嗯,不錯,這次的事你辦的很好。”二哥呸的一聲,吐出一塊雞骨頭,道:“只是過了今日,那個婦人也不能留了。”
“這......”陸掌柜面皮抖了抖,眸中流露出一絲不舍。他試探的道:“二哥,就不能留她一條命嗎?我可以讓她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從此不在人前出現,定然不會壞了您的大事。”
“啪”的一聲輕響,二哥手中的酒盅重重頓在他面前的桌上,濺起的酒水撒了他滿臉。
陸掌柜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他飛快抹去臉上的酒沫子,誠懇的道:“二哥,我為您辦事一向盡心盡意。就這一次,請你高抬貴手,饒她一命。”
二哥冷冷的道:“只有死人才不會壞我的大事。”
陸掌柜聞言有些激動,心中的畏懼也似褪了幾分,他沉聲道:“二哥,我也不瞞你,她那個三歲的幼子其實是我的種。她為了我才不得不委身給成老四那個糟老頭子。也是為了我,才會拋頭露面去阻攔囚車。我,我不能過河拆橋,那未免太絕情了。”
“這樣,你怎么不早說!”二哥重新端起酒盅,仰頭一口喝盡,這個動作也完美的掩住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機。
放下酒盅,他用衣袖抹了抹唇邊的酒沫子。隨即拍了拍陸掌柜僵硬的肩頭,笑道:“原來是弟妹,那當然不能隨便處置。這樣,今夜后,你就帶著她遠走高飛,以后的事,我幫你兜著。”
“多謝二哥,多謝二哥!”陸掌柜臉上顯出不可置信的狂喜,忙持起酒壺,樂顛顛的為他倒酒。
雖然只是幾句閑話的功夫,倆人卻都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局勢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年輕婦人夫婿姓成,認識她的都叫她成家娘子。此刻她還想依葫蘆畫瓢,也去撕扯鳳七一番,卻沒想到鳳七就像是沾了油的泥鰍般滑不留手。他看似悠閑的左右邁上幾步,就能成功避開她的抓撓。
鬧了這么久,成家娘子已經累得嬌喘噓噓,嫵媚的眼睛開始閃爍著在人群中尋找那張熟悉的面孔。
她已經完成了姘頭交代的任務,也怕鬧得太過分,那賢王索性將她一起抓了治罪。此刻她需要有人搭個梯子,就會順勢下臺階了。
偏偏花憐月在此刻開始發難了,她不客氣的揮動搟面杖對著鳳七肩頭呼去,嘴里還大聲道:“夫人別急,我來幫你!”
搟面杖帶著風聲呼嘯而來,鳳七嚇了一跳本能的往后一躲,卻將站在他對面的成家娘子暴露出來。
那根搟面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著成家娘子的面門砸去。這一下若是砸實了,她嘴里的門牙恐怕都要掉幾顆。
成家娘子一聲驚叫,下意識的伸手護在面前。花憐月唇邊噙著一抹冷笑,手中的搟面杖微微變了方向,毫不猶豫的朝著她腕上的暖玉鐲狠狠砸去。
一聲細微的脆響后,成家娘子抱著自己的手腕疼的眼淚都掉了下來,她不由尖叫道:“瞎了你的眼,往哪里砸呢!”
那碎裂的聲音自然逃不出花憐月的耳朵,她滿意的丟了手中的搟面杖,上前扶住成家娘子的胳膊,一臉內疚的道:“夫人,你怎么樣了?我不是有意傷你的。”
她手上卻暗暗一用力,原本就受到重擊的暖玉鐲,立刻變成幾塊碎玉,從成家娘子的袖口里掉了出來。
花憐月“咦”了一聲,彎腰將那幾塊碎玉撿起來,越發內疚的道:“瞧我粗手粗腳的,夫人,你快瞧瞧,這鐲子還能修不?”
“我的鐲子!”成家娘子驚叫一聲,也顧不上手腕疼痛了。她手忙腳亂的接過那些碎玉,剜心撓肝般尖叫道:“我的鐲子呀,你,你,你說碎成這樣還能修嗎?”
成家娘子尖尖的指甲幾乎戳到花憐月的鼻尖上,她銀牙緊咬,一張原本還算溫婉美麗的臉,此刻顯得即尖酸又刻薄。
花憐月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一步,陪笑道:“夫人,我這不是想著幫你,免得受那些臭男人欺負嘛?沒想到會把你的鐲子給弄壞了,要不,你說個價,我賠還不行嗎?”
說完,她扯下腰間的荷包,倒出幾塊碎銀角子,遞到成家娘子面前。
成家娘子輕蔑的掃了一眼她手中那幾塊風都可以吹走的銀角子,沒好氣的道:“這點碎銀子就想換我的暖玉鐲,你是在做夢吧!”
花憐月苦笑著收回手,好聲好氣的道:“那夫人你說要多少銀子,我認,我賠!”
成家娘子冷笑著將一根如蔥根般細長的手指豎在花憐月面前,道:“不多,也就這個數。”
花憐月撓了撓后腦勺,裝傻道:“這么貴,要十兩銀子。”她咬咬唇,跺了跺腳恨聲道:“誰讓我好管閑事,偏偏出手又沒有分寸,十兩就十兩吧!”
她將手中的銀角子還有空癟癟的荷包一股腦塞進成家娘子手中,又一屁股坐在地上,脫了腳上黏著濕泥的爛鞋子,從里面扣出一張臟兮兮的銀票。
“給,這可是我壓箱底的銀子了,正好十兩,都給你。”花憐月也不管成家娘子難看的臉色,豪氣的將銀票拍在她細嫩的手心中。
“十兩銀子就想賠我的玉鐲,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成家娘子滿臉嫌惡,她手一甩,那張銀票就如被暴雨擊落的枯葉般,飄落在泥濘的地面上。
花憐月忙撿起來,一邊用袖口擦著銀票上沾染的污水,一邊嚷嚷道:“夫人,你這是做什么,難道還嫌不夠嗎?今日我可是為了幫你,就算是弄壞了你的鐲子也是無心之失,我也愿意賠償,你為何如此無禮。既如此,我就不奉陪了......”
花憐月將銀票往袖袋里一塞,低頭疾步往一旁的人群中擠去。
成家娘子被她弄壞了寶貝,怎肯善罷甘休,立刻扭著腰肢追了上去。
那些圍觀的百姓本來同情成家娘子夫婿身陷囹圄,家中的孤兒寡母沒了生計。又見花憐月弄壞了人家東西卻想偷偷溜走,難免憤憤不平。于是有幾個熟悉的鄉鄰特意伸手將花憐月攔住。
見成家娘子氣喘吁吁的趕過來,他們還邀功般的道:“成家娘子莫要著急,這毛手毛腳的臭丫頭跑不了。”
“放開我,你們怎么不講理,我賠了她十兩銀子,是她自己不要的。”花憐月大聲叫嚷著,她的聲音吸引了越來越多人的注意,囚車那邊沒了成家娘子鬧騰,反而沒有人繼續關注了。
成家娘子急切的分開人群,一把抓住花憐月的胳臂,冷笑道:“想走,得把銀子賠夠了才行。十兩銀子肯定不夠,我這可是上等的暖玉鐲,起碼得賠我一千兩銀子才行。”
花憐月一聲尖叫,她驚恐的道:“一千兩,我說這位夫人,就算我不識貨,你也不能趁機訛人!你那鐲子雖然成色不錯,卻怎么都不可能值一千兩!”
成家娘子生怕她跑了,一邊緊緊揪著她的衣袖,一邊尖厲的喝道:“那只鐲子可是我們孤兒寡母最后的家底,你若是不拿銀子出來賠償,就別想走。”
花憐月作勢掙了幾下,成家娘子索性抱住她的胳膊哭嚎起來。一會兒罵賢王仗勢欺人,一會兒哭往后日子沒法過,一會兒又罵花憐月多管閑事......
花憐月耳朵都快被她哭聾了,見越來越多的人被成家娘子的哭聲吸引過來,她終于開口了:
“你也別哭,我身上確實只有這些銀子,不過我哥哥在爾納古鎮做了好些年的生意,應該可以拿出一筆銀子來。不過你開口就讓賠一千兩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能拿出證據證明那鐲子的價值。”
成家娘子停止了哭嚎。道:“證據?我怎么知道什么證據。反正老爺給我鐲子的時候,就說了這鐲子來自西域,是極為珍貴,也極為難得的暖玉,最少價值一千兩。”
她倒是沒說假話,也不想趁機多訛銀子,只想拿到賠償后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不過她嘴里的老爺可不是那成老四。
“你家老爺?”花憐月雙手環胸,嗤笑道:“你家老爺連糧倉里的軍糧都敢盜賣,他說的話怎么能信。”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中忽然響起一片噓聲,成家娘子惱羞成怒的道:“你休要胡說,我家老爺只是小小文書,他哪有本事去盜賣軍糧。”
頓了頓,她又道:“咱們現在說的是這只暖玉鐲,你不要想著轉移話題。”
花憐月冷冷道:“好,我就跟你說這只暖玉鐲,還是一句話,除非你能拿出證據來證明它的價值,否則我只能賠你十兩銀子。”
混在人群中的鳳七,此刻也明白了花憐月的打算,他心中不由升起欽佩之意。
這時,他身邊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大聲道:“喂,成家娘子。榮升當鋪的竇掌柜在這兒,你不如請他幫著掌掌眼。”語畢,有些年紀的竇掌柜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成家娘子眼睛一亮,忙道:“竇掌柜,麻煩您給掌掌眼!”
竇掌柜捏著下頜的三縷胡須,回頭看了幾眼,心中暗暗卻暗暗泛起嘀咕:哪個兔崽子這么大力,一把就將我推了出來,也不怕摔了我這把老骨頭。
不過已經站在了人前,也沒有退回去的道理。竇掌柜就踱著小方步,來到花憐月與成家娘子面前。
成家娘子忙把一直緊緊握著的碎玉片交到他手中,柔柔的道:“麻煩您給仔細瞧瞧,免得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說我訛她。”
竇掌柜輕咳一聲,正想說話,花憐月卻開口了:“不行,你們是熟人,他一定會幫著你,我不相信他的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么辦?”成家娘子不客氣的道:“你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抵賴過去。”
“我也沒想抵賴,不過也不能什么都是你說了算。”花憐月眼睛一轉,道:“既然你找了人鑒定,那我也要找一個人來鑒定。”
“誰?”成家娘子不耐煩的道。
花憐月勾唇一笑,抬手指向右前方,慢悠悠的道:“除了當鋪外,自然還有首飾鋪子的掌柜最識貨。如果那家首飾鋪子的掌柜說這暖玉鐲價值千兩,我就認這個倒霉。”
大伙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豐祥金鋪”幾個閃閃放光的金字招牌出現在大伙面前。2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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