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第二日。
天尚且灰蒙蒙的,早晨的風不是很涼,又是個好天氣。
一日之計在于晨!
陸爍也不用周媽媽叫,卯時初就起了。
昨晚搬到東廂房后,周媽媽又重新被派到陸爍身邊,做了陸爍房里的管事媽媽,而一向侍候在自己身邊的朱衣,袁氏也給了陸爍,并且提了一等,碧桃和紅杏則被提了二等。
另外四個負責灑掃的三等粗使丫鬟,則是從昨日新買的女孩子中分配來的。
被周媽媽和碧桃、紅杏服侍著穿衣洗漱之后,陸爍就來到了自己的小書房。
朱衣早已將《三字經》拿了出來,擺在案上,又取出了描紅的本子和一小沓澄心紙,平鋪在條案上,用脂玉雕鶴鹿紋樣的鎮紙壓著。
朱衣看到陸爍進來,先行了一下禮,待陸爍坐下來,就專心的磨起墨來。
按昨日和陸昀約定好的,陸爍現在每日要習二十個大字。先要在描紅本上描一遍,再在澄心紙上照著自己寫一遍。
陸爍輕撫了一下描紅的本子,這是陸昀提前為他準備好的,上面都是方方正正的楷字,看著舒朗俊逸。
陸爍捋了捋胳膊上的袖子,挺直脊背,用胳膊肘撐著案幾,懸著毛筆,不緊不慢的描了“一、人、天……”字。
這些雖是最簡單的,但因為陸爍之前寫得少,所以寫出來的很僵硬,等全部寫完,后背已經有些冒汗了。
習字果然比背書要難一些,這個可是做不了弊的。
陸爍雖然描的和描紅本上的差不多,但一是因為人小力氣弱,寫出來的字看起來筆力不足,二是陸爍兩輩子加起來寫毛筆字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因而寫出來的字只是形似,顯得匠氣很濃。
等二十個字描完晾干了,陸爍拿起看了看,倒還可以,就讓朱衣收了起來,準備陸昀檢查的時候拿給他看。
碧桃和紅杏則端了銅盆軟巾上來,伺候陸爍凈了手。
陸爍就起了身,對著窗戶站了起來。
現在已經是四月下旬了,湖水泛著碧色,波光粼粼的,上面飄著一團團剛長出來的荷葉,綠意盈盈的,很有生機,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陸爍就大聲的背誦起了昨日才學的一段三字經。
早晨的知州府分外寧靜,院子里只飄蕩著陸爍朗朗的讀書聲。
等到陸爍背誦完了,朱衣這才把珍珠從明堂迎了進來。
陸爍看到珍珠,就知道是來叫自己用早飯的,看了看時辰,不由說道:“珍珠姐姐在外等了許久了吧?”
珍珠抿唇笑道:“不久不久,我也是剛到。奴婢在外面聽了一會兒,雖然識的字少,但也覺得哥兒背得好,就沒敢打攪。”
陸爍輕輕一笑,也不再多言,跟著她進了明堂用飯。
一家人用完了飯,就都聚到了西隔間的小花廳里。
袁氏顯得有些心神不寧,隔不了多久就站起來踱步一圈,又不斷地讓珍珠出了內儀門去看,陸昀勸慰了她幾句,見沒什么效果,知道她實在是想念同胞哥哥,無奈的搖了搖頭,就轉而去跟陸爍說話。
陸昀先是讓陸爍背了昨晚留的那段三字經,見陸爍背的熟,點了點頭,就又隨意抽查了前文的幾句內容。
正在這時,朱衣拿著陸爍的描紅本和那幾張大字過來了。
陸爍緊張的看著陸昀。就連袁氏也不在屋里踱步轉圈了,也坐到羅漢床的另一邊,看陸爍寫的字。
只見陸昀先是皺了皺眉,顯得很不滿意的樣子,陸爍不禁提了一口氣。
等到快看完的時候,陸昀又舒了眉頭,眼角眉梢也染上了一片溫和,陸爍不禁又松了口氣。
陸昀就說道:“顏體講究橫輕豎重,要求筆力堅實,你現在年齡小,腕力不足,字體寫的有些輕飄。”
袁氏也點了點頭,附和道:“楷字雖然不像行書、草書那樣注重飄逸、一氣呵成,書寫難度小了些。但也講究橫豎變化,我看你這字寫的橫是橫,豎是豎的,看著倒是很方正,卻是落了下乘。”
袁氏說完,看到陸爍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也怕打擊他的信心,就又說道:“雖然寫的有些不足,但你年齡還小,重塑性很大,日后延請名師指點一番,倒是大有可為。”
陸爍聽了這些評論,倒是沒有多大的心理落差。
他本來就沒怎么寫過毛筆字,又不像這里的原住兒童那樣從小耳濡目染,因而寫出來的字倒是遵循了前世硬筆書法的原則,寫的橫平豎直,方方正正的,在袁氏和陸昀著兩個文化人看來就有些不夠看了。
看來以后要多練毛筆字了,畢竟字可是讀書人的臉面啊!
陸昀聽罷袁氏的評價,倒是笑了笑,道:“夫人,你看爍哥兒這字。”
陸昀指了指那幾張澄心紙上的字。
“雖然寫的不是很好,但是爍哥兒這些字寫下來,倒是筆力均勻,沒有虎頭蛇尾,把后面的字寫的寥寥草草,可見是能靜下心來寫的,倒是難能可貴。”
袁氏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果然這樣,笑容不禁又大了些。
陸爍沒想到這二位還能找出這樣的優點來,不禁對兩人有點敬佩。也知道他們是怕自己第一次習字就受到打擊,再產生厭學情緒來,因而選擇了這種嚴肅中帶著鼓勵的教學方式。
真是一對開明的父母!
陸昀命朱衣把這些描紅本和澄心紙收下去,就又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
接著他道:“楷書比較聞名的三大家,分別是顏體、柳體和歐體,你現在年齡還小,倒是不急著選擇哪一種字來學習。只是習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將來你考科舉時,你的字也是一個重要的加分項,很多考官有時候都是由字給你打了印象分。因而從現在起,你每日早上起來都要先習二十個大字,至于以后如何,再視夫子的安排以及你自身的學習情況而定。”
陸昀的提議正和陸爍的想法不謀而合,陸爍很有自知之明,也是個很自律、很能堅持的人,因而就很爽快的接受了這個提議。
三人正在談論習字問題的時候,外面的珍珠就來通報,說道舅爺已經到了大門了。
陸昀先吩咐珍珠向外面傳話道:“都是自家親戚,也不用分大門內儀門了,直接把馬車駛進來。”
陸昀和袁氏則趕忙起身去內儀門迎接。
陸爍也被周媽媽牽著手出了門。
袁氏的腳步顯得有些踉踉蹌蹌的,一點都沒有了往日恬淡的貴婦人風范,陸爍就猜測袁氏和自己這個舅舅關系一定很好。
三人趕到內儀門時。馬車剛剛停下來,一個穿著絳色繡著如意紋錦緞交領直裰的高大男子率先走了下來,只聽到一陣哈哈的爽朗的笑聲,那男子就笑著說道:“子嵐弟,雅妹,你們倒是越來越不講究了。”
陸爍被這爽朗的大笑聲給嚇了一跳,聽著這語氣輕松的問話,就知道這是他的三舅舅袁正了,只是實在想不出袁家這種耕讀人家會有這樣豪邁的人。
陸爍仰著頭望去,只見他生的十分高大,寬肩窄腰,身材極好。臉上笑意吟吟的,面白無須,長著一雙劍眉,細長的眼睛飛入雙鬢,看著不像個讀書人,倒像個練家子。
陸爍正在這里想著,就又有一個婆子抱著個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從車上下來,緊接著又有一個身量矮小,面目雍容的婦人被丫鬟攙扶下來。
只見她穿著丁香色纏枝寶相花妝花緞半臂,下著一件薄荷綠色白雪紅梅紋鑲藍邊百褶裙,外罩著紗蒂曇花紋披帛,梳著彎月髻,上面系著一條綴滿翠色寶石的帶子,顯得非常好看。
她聽到袁正的問話,笑著斜了他一眼,說道:“妹妹妹夫怕你累著了,免了你走路進來,你這人倒還不滿,非要讓人把你從大門外面迎進來?”
陸爍看著這兩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都這樣打趣,倒是有些詫異,覺得這對夫婦比陸昀袁氏還會虐狗。
只是看著陸昀袁氏絲毫不奇怪,仿佛習以為常的樣子,就知道這是他們的常態了。
雙方先簡單的見了下禮,陸昀就伸手邀請到:“外面風大,咱們還是到屋里再好好敘話吧。”
袁正就點了點頭,道:“正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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