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暮問道:“我不懂,為何千年以前你們要對我離棄,如今卻又對釋天倒戈相向。”
地藏比丘道:“一切皆因因緣際會,千年以前,諦聽本意是去度化戰場英靈,但見你之胸懷,不忍你被人背后擊殺,遂才出手。也因此殺孽,他難以釋懷,我只能派他去輔佐你,為他洗凈愧疚,也為你抵擋些風浪。”
“如此說來,倒的確是緣分使然。”她泯然一笑問道:“你這里,有酒嗎?”
地藏比丘微笑道:“尚有一些佳釀,我不常飲,所以,大抵都是陳年老酒。”他站起身來到了一旁的儲物室,開啟小門,不過一會兒便一手拎了兩壇酒出來。
他將兩個空碗放在自己與她面前,抬手開啟了封著酒甕的蓋子,逐一倒酒。
別暮舉起碗來:“多謝。”
地藏比丘亦舉起酒碗,老酒過喉,辛辣刺鼻,味道很是嗆人。她微微蹙眉的瞬間,酒水淌過喉嚨直達腹中,像是燒了一路一般。
地藏比丘道:“難怪諦聽也看不透你。”
“是嗎?諦聽看不透我?”
“恩,我本以為,梵離走后,你會殺去佛國。”
別暮笑問:“既然如此,又為何還是聽之任之?”
地藏比丘道:“因為我更信任梵離,知道他一定有把握你不會那么做。”
“地藏,心是什么?它分明只是供養我們的臟器,為何會痛?”
“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
“我不懂。”
地藏比丘又為二人倒了酒,別暮狐疑舉碗,喝下了酒。
他緩緩的道:“你的心是什么樣,你的世界便是什么樣。你周身的萬事萬物,皆因你那顆心而起。苦也因心而起,樂也因心而起。迷也因它,悟也因它。比起釋天,你那顆心才是更大的敵人。旁人對你的辜負與傷害令你痛苦,旁人對你的善意與欽慕令你歡欣,可不論是痛苦還是歡欣,都令你的心,更加執著,也病得更重。”
別暮注視著他,問道:“我該怎么辦?”
地藏比丘道:“不被邪惡所侵擾,不被善意所阻礙,戰勝心的牽絆。”
別暮問:“你是讓我做一個無悲無喜的傀儡?”
地藏比丘道:“是超越悲喜,不被其掌控。”
“我做不到。”
“我知道。”他淡然而笑。
別暮笑問:“那為何還要與我說這些呢?”
地藏比丘道:“此刻,你不過是想要有人陪伴,我說的話是什么,大概并不重要。”
二人相視而笑,別暮道:“你真是善解人意。”
地藏比丘道:“還是再飲一杯忘憂酒罷!”
“你們佛家說,當下即佛,說眾生皆有佛性,人人皆能成佛,這是什么屁話。我怎么不見那市井百姓成佛,怎么不見凡夫俗子成佛,怎么不見草木妖獸成佛?”
“當下即佛是屁話,若與眾生皆有佛性連在一起卻不是。那是指人人生來平等,都有平等的機會成佛。但若真想成佛,那必要修心。你可見到市井百姓修心?見到凡夫俗子修心?見到草木妖獸修心?不修心,何以成佛?所以才說,迷者眾生,悟者成佛。”
“你是菩薩轉世,怎么還口吐俗言,也不怕犯戒!”
“戒律在人心中,你真迂腐。”
“你說我迂腐?”
“沒錯。”地藏比丘揚唇微笑,原來,這就是仙魔共主。
別暮道:“我要借你的道場用一用。”
地藏比丘道:“不借。”
別暮一撇嘴道:“大度點!”
“好吧。”他淡然的點了點頭。
別暮站起身:“多有打擾。”說著,轉身走出他的房間。
地藏比丘輕呼了一口氣,三界,平安了。
別暮坐在空蕩蕩的道場中間,指尖輕打響指,嘴唇微微念了幾句話,數道傳音符自九華山地藏道場飛散出去。
她靜靜的盤膝而坐,她閉上雙眼,耳聽著清風拂過之音,鼻尖嗅著檀香味道。
她允許自己痛苦悲傷,但卻不允許自己無限制的沉溺其中。她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體會到身上的溫度,她不再是冰涼的,不再是不怕冷的仙藕了。
即便他已成佛,已不需要她再去尋找,她還是會靜靜的等著他歸來。
她看著對面的蒲團,便當做他正在自己面前。
“梵離,是非恩怨,其實本尊早已經放下,真正放不下的人,是你。那日對你說的恨,都是假話,全都是假話,你不要信我。與圣哲在一起這幾日,我反復斟酌,總覺得是我誤了你幾百年...我總是狠話說絕,總想灑脫一些離你而去,卻沒想到,最后分開是你做了決定。”
她這樣說著,露出明媚而邪意的笑容,那眼梢微挑煞是靈動,就仿佛他就坐在自己面前。
“你還記得那十日講經嗎?其實,我很喜歡聽你說那些故事,也很喜歡你暗自感嘆我朽木難雕的模樣。那日被我砍斷的梧桐樹,事后讓我后悔極了,但因你在,總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也就沒再栽一棵。對了,那次我假做受傷,你急得失了分寸,抱著我殺上天庭,打傷了那么多天兵天將,還將南天門的匾額砸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動。還記得你第一次吃餛飩嗎?那次咱們去凡間遇上仟荼作怪,對,沒錯,就是張家酒廬那次。那老叟煮的餛飩真的很好吃,當時我還想,等以后,咱們再去吃一次,還吃同一碗。”
她笑著嘆了口氣,接著道:“無論如何都牽扯了你幾百年,我該滿足了。至此以后,咱們前幾百年的牽絆,就此揭過。你做你的佛,我為我的魔。”
“咱們,兩不相欠,兩不相干。”
她咬著牙根,閉上雙眼,眉心一松,終究是放下了。
命運,無人能觸摸得到,又人人置身其中。
她深呼了一口氣,看到蘇蘇與信芳還有個惡獸并肩而來。
“尊主!”信芳與蘇蘇先后下了云小跑著來到她跟前。
別暮側目看向笑容稚氣的少年問道:“你是誰?”
“朱厭無雙。”少年笑著答。
信芳道:“這是老板給客棧新招的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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