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德海行色匆匆,他的手里攥著一張小紙條,在經過陸景勝身邊時小紙條像落葉一樣飄落,悄無聲息落在陸景勝腳邊。風德海沒有停留,匆匆而去。
看著風德海遠去的背影,再低頭看著地上的小紙條,陸景勝彎身撿起。
“太子,救我!一定要救我!”
陸景勝整個人如被雷劈電擊:尹凝波的字跡。
“凝波……”陸景勝渾身都緊繃起來。
尹凝波在向他求救!
夜半三更,夜色昏沉,一個身影悄悄閃進了坤寧宮。坤寧宮內早有風德海接應,將他引到了皇后跟前。
這是皇后第一次如此鄭重地打量陸景勝。
絕美容顏,長身鶴立,真是好一個妙人。
“我還未嫁給你父皇的時候隨家中長輩入宮參加過太后的宴請,見過先皇后幾面,太子與先皇后的確頗為相像,你的眉眼讓我感覺先皇后就在眼前。”
“你讓你的宮人傳信給我,將我引到坤寧宮,不是為了和我敘舊的,而我也不是來為了和你追悼我的母后的。”陸景勝開門見山。
虞皇后頷首:“太子是個爽快人,只是本宮好奇太子為何愿意相信本宮?”
陸景勝道:“她既然能受虞貴妃指使謀害太后,那她便是你們虞氏一族之人,她借助虞皇后你向我求助,說得通。”
“你既覺得她謀害太后,為何還要救她?”
“在我心中,不管她的立場是什么,她都是她,而我是站在她身邊的。”
虞皇后震驚地看著陸景勝,這個年輕的男子多像癡情的風德海?
“好,不管你我立場有何不同,如今我們的共同目的卻只有一個,那就是救她。”
太子救她是因為愛,她就她卻是交易。
陸景勝沒有刨根究底追問原因,只是道:“皇后娘娘有何妙計?”
“瞞天過海,偷梁換柱!”虞皇后的臉上第一次煥發從未有過的生機,風德海看著這樣迷人的皇后流露神往的神色,他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皇后這樣的表情了。
數日后,京城的刑場斬下了一個謀害太后的女囚犯的人頭。
郊野,風蕭蕭兮易水寒。
已經是民婦打扮的皇后和平民打扮的風德海坐著一輛馬車悠悠遠去。
幾只螢火蟲在車廂內飛舞。
皇后舉起手中一只精巧的瓶子,掩不住興奮之情:“阿海,你終于可以做回男人了,而我們自由了!”
風德海伸手將皇后攬入懷中,他張嘴喚出那個生澀的稱呼:“雪梅……”
皇后將頭深深倚在風德海肩頭。
皇宮內也有一個皇后深深倚在風德海肩上。
皇帝的鑾駕進了坤寧宮,宮門開啟,繼而便是皇帝歇斯底里的吼叫聲:“奸/夫——”
慈寧宮內,郁琬喂皇太后吃藥,她已經稟報了宮中發生的突變,一向謹守本分的皇后居然和風德海不軌,皇帝龍霆震怒斬殺二人,虞氏一族一下出了兩個失德的后妃,虞宰相引咎辭職,皇帝還心有不甘,下令貶謫族中一應男子官職,罷黜十余人,虞氏一族元氣大傷。
太后聽得很是恍惚,她喃喃道:“真沒想到助哀家鏟除心腹大患的會是她。”
皇太后知道這一切或許都是拜那前朝公主所賜。
她籌謀了一輩子都未能如愿的事,那女子卻是短短數日便以摧枯拉朽之勢讓對手慘敗,太后突然不寒而栗。
她唉聲嘆息道:“就是可惜犧牲了尹家醫女……”
郁琬只當皇太后是在指尹凝波被砍頭一事,道:“她敢謀害太后,五馬分尸死不足惜!”
皇后卻抿唇深思:唐莉借尸還魂,也不知那尹凝波的魂魄歸去了哪里,是自此消失,還是就活在世界的另一個層面里。
將離婚證放進手提袋,劉凝波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三年恍然如夢。
是的,她回到現代社會已經三年了,這三年發生的事足以寫一部幾百萬字的網文,或是拍一個幾百集的連續劇。
她的父親出了車禍不幸離世,她在腦熱之際嫁給了康浩,然后過了三年豬狗不如生不如死水深火熱的婚姻生活。
家暴、背叛……
所有已婚婦女能夠遇到的最悲慘的事都被她劉凝波遇到了,她很慘,很摔,怎么說呢,所有婚姻里女人流的眼淚,都是結婚前腦子里進的水。
索性,今天她終于拿到了離婚證。
她和康浩終于SayGoobay了,盡管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婚離得太晚,亡羊補牢,什么時候都不晚不是嗎?
哪怕離婚是一直以來的期待,可是真正離婚的這一天,心下還是一片茫然,對未來充滿無措。
拖著行李箱走出臥室的門,再回頭望一眼墻上大幅的婚紗攝影:潔白的禮服,金童玉女般的她和康浩,一切仿佛都像夢境一般。
劉凝波的眼里升騰起潮濕的液體。
她原本是天之驕女,醫學院的高材生,醫學界的名醫國手,怎么就在婚姻上一敗涂地呢?
她怎么可以嫁給康浩那個渣男?
她一直討厭他的,可是卻將自己送給他糟蹋了三年,讓自己身心俱殘。
自作孽不可活啊,劉凝波。
這時,康浩出現在她跟前,他手里抓著一根鋼管,眼睛血紅,越過她,沖進臥室去,跳上那張漆著白漆考究雕花的空蕩蕩的雙人床,發瘋一樣砸著那幅婚紗照。
鋼化玻璃“哐哐當當”散落一床。
原來鋼化玻璃并不比玻璃牢靠。
金童玉女的笑容破成碎片。
劉凝波沒有吃驚,康浩干出什么激烈的事情,她都不會吃驚,只是有無限的感傷涌上心頭,而康浩因劇烈喘/息而一抖一抖的背影在她潮濕的視線里變得曖/昧模糊。
他永遠都不能心平氣和地對待她,哪怕是分手,他也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她。
他是她的劫數,這個人生過不去的坎,讓她摔得遍體鱗傷。
劉凝波拖著行李箱,蹣跚地轉身,蹣跚地邁開步子。
從今往后,再不相干。他和她只是兩個漸行漸遠漸無書的背影。
劉凝波甩甩頭,邁開了踏出康家的腳步。身后傳來康浩困頓野獸般歇斯底里的吼叫,劉凝波只覺悲涼。
劉凝波抬頭看天,墨藍的天幕一輪分明的圓月,她甩甩頭將那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甩回了體內,再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去哪兒?回八尺門18號去吧。
盡管老爸已經不在,但那棟房子始終是她避風的港灣,所以她永遠都不會是一只喪家犬!永遠都不會是!
劉凝波的目光決絕起來,挺直背脊朝前走。
出嫁三年,她都沒有回到這里,因為她和別家出嫁的女兒不一樣,娘家人父死母亡的,她已經是片斷根的浮萍。這個房子也只是一座空巢,要不是如今真的無處可去,她或許永遠都不會回到這里來。
房子還是三年前的房子,一個鐵柵欄,一片寬闊的院子,院子里的花木早就凋零,雜草叢生,蜘蛛網結得到處都是。草叢里傳出昆蟲叫夜的聲音。
走進房子,打開燈,一股發霉的氣味撲鼻而來。再好的房子離開了居住的人,都是沒有意義的。
劉凝波環視四周,雖然家具都按原來的擺設未曾動過,并不凌亂,但是三年無人居住,到處都落滿灰塵。如果不好好收拾,是沒法住人的。
劉凝波給司徒月打電話,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憂傷:“喂,月,晚上得去你那里湊合一晚了。”
司徒月的心立時提到了嗓子眼,她在電話那頭焦急地追問著:“怎么,又吵架了?那個狼狗一樣的人又癲狂了,又打你了,是不是?打在哪兒了?要不要緊?你在哪里?我馬上過來陪你去醫院?”
劉凝波張了張口,她想告訴司徒月以后她再也不用挨康浩的拳頭了,那個人再也沒有機會打她,她終于逃脫了他的魔掌,因為他們離婚了。
這真是個歡欣鼓舞、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如果司徒月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狂樂得手舞足蹈,可是劉凝波竟沒有說出來。她像一只頹敗的困獸,喃喃道:“千月,晚上我要去你那里睡,你方便嗎?”
“方便方便。”劉凝波幾乎看到司徒月因為歡笑而陷進去的深深的酒窩。
“那白若昭呢?”
“我這就把他趕回去。”
“這樣好嗎?你們正是熱戀期。”
“說什么呢?我可從來沒有留他過夜過,再說不好也得好,難道還為了他舍了你不成?”
“那幫我跟他道歉吧,還有明天,你得幫我打掃衛生。”
“好的好的,什么都依你,一切都沒問題。”
掛了電話,劉凝波愣愣失神。她的可愛的快樂的司徒月。想到千月,她的唇邊終于是綻出了一朵笑花,宛若急雨后剛剛結出的小花骨朵,在晚寒中怯弱地吐著苞。
男人終究是靠不住的,閨蜜才是永恒的。
放下行李箱,按掉燈,關上門,劉凝波穿過院子,走向那扇鐵柵門。雜草已經長得有一人那么高了,草叢里的蟲子依舊唧唧啾啾的。
劉凝波黯然地嘆口氣,這時手機響起,手機屏幕上閃爍著一串陌生的號碼。
“凝波,是老哥啊,今天你生日你忘了嗎?你這個糊涂蛋,我在觀月樓給你定了位置,你快過來,又生日蛋糕,沒有壽星怎么行?”
哦,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大周朝,太子東宮,歌舞升平。
嘉賓席上的女子卻忽然起身,拂袖退席。
歌停舞罷。
陸景勝從主人的位置上倉皇奔下來。
“凝波……”他追著那女子喊。
那女子頭也不回,急速朝前。
陸景勝一直追她到太液湖畔。
“凝波,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只是想替你慶賀一下。”陸景勝誠惶誠恐,生怕把那女子惹惱。
那女子抬頭,冷若冰霜的面孔上,一雙眸子燃著怒火。
“生辰宴,我不稀罕。”
“那你要什么?”
哪怕她要天上的星辰他也會去摘給她。
“我想嫁給你。”那女子唇邊一抹詭譎笑容,看在陸景勝眼中卻成了楚楚可憐。
“凝波,我說過我一定會娶你,可是你要給我時間,去說服父皇和太后。”
讓她活著,活在他的身邊,這已是父皇和太后對他東宮太子最大的厚愛和忍讓,可是名分不行。
她可以做他身邊的女人,卻不能是太子妃,更不能是未來的皇后,皇帝說了除非他駕崩,兩眼一閉不省人事,那么便什么也不管了。
“何須說服,皇上不是已經放話了嗎?”
女子的笑容陰險詭譎又帶著魅惑的力量。
陸景勝臉色慘白,她已經不止一次暗示過他:只要皇帝駕崩……
皇帝尚在壯年,怎么可能突然駕崩,除非人為。
“凝波,他是我父皇,我焉能弒父?”
“所以你忍心讓我死?”
女子轉身一躍跳入了太液湖。
“凝波……”陸景勝傻眼。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女子用死相威脅了。
每次陸景勝都懊喪不已,看著宮人將她從湖里救出,看著御醫們手忙腳亂救治她,她想起從前的從前在山圻城里落桐橋下她就是這么一次又一次為他跳河的。
沒想到宿命輪回,又到了這樣的局面。
每一次她劫后余生,他都握著她的手信誓旦旦:“我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
這一次,她下了最后通牒:“我信你最后一次,我和皇帝,你只能選一個。”
她給他的期限是三天。
女子在太液湖畔散步,袁弘德攔住了她的去路,他道:“唐莉,朝代更替乃是天道命數,你適可而止!否則逆天而行,報應不爽!”
唐莉哈哈大笑起來:“國破家亡,親人俱死,我魂游四方沒有歸宿,這樣的報應還不夠嗎?”
“可太子是無辜的,這一切和太子無關,你放過他好不好?”袁弘德緩緩跪在了唐莉跟前。
她是巫女,她有深不可測的巫術,她將所有人操控于股掌之間,他只能乞求她良心發現。
“太子是無辜的,那么你呢?袁將軍,將軍……”
女子柔聲呼喚讓袁弘德激靈靈一凜,這呼喚聲為何如此熟悉,似從前世傳來?
袁弘德抬頭看著唐莉魅惑的笑容,仿佛瞬間就陷進了前世今生。
“袁弘德,你可記得你還有個名字叫楚長岐……”
長岐哥哥,長岐哥哥……
一個女童的呼喚在耳邊跌宕響起,越來越響亮,袁弘德只覺耳膜疼到要爆裂。
“袁弘德,你只知道我是誰,你可知道你是誰?”唐莉的笑容漸漸變冷,冷成冰塊的堅硬和鋒芒。
“你忘記了你身為楚長岐時犯下的孽,你只記得你身為袁弘德愛過的人,那個女子陡然從你身邊消失,你很不舍吧?你是不是長夜漫漫所有的夢境都圍繞著她?你是不是為了她,而將與公主的婚事一推再推?袁弘德,你說得對,人生在世,報應不爽,你要為你曾經犯下的罪孽接受懲罰!你愛的那個女子,你想知道她現在在哪里過得如何嗎?因為你的關系,你多愛她,她現在就有多痛苦,她要承受愛之無窮苦,不過不是和你,而是和別的男人……”
唐莉鬼魅般笑起來。
袁弘德捧住自己疼痛欲裂的頭跌坐地上。
“妖女!”他喃喃低喊,憤怒卻又無奈。
“唐莉,你放過她!”
“我放過她,誰來放過我?滅國之恨如何能消?我大唐百萬軍民死于一朝一夕,皆拜你所賜!”
唐莉驀地俯身,一把揪起了袁弘德的衣領。
“凝波,你在干什么?”
身后傳來陸景勝的聲音。
唐莉一凜,立即轉身背對著太液池倒了下去。
袁弘德睜眼要去拉她,她卻已經跌落湖水。
陸景勝駭然喊道:“袁盛澤,你為什么推她入水?”
又是這樣的陰謀!
又一次栽贓陷害!
袁弘德憤怒在胸,卻有口難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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