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將軍穆重一生歷經大小戰事無數,從未吃過敗仗,當年橫掃西域九國時,遇過無數兵圍詭困,數十次命懸一線,但不論到達怎樣山窮水盡的地步,他總能憑借出眾的軍事才能,犀利而全局的戰略眼光,以出奇制勝之兵突出重圍,立于不敗之地。這就是兵法,以一人力御萬人敵的兵法。
傳聞恒帝病危,穆重被永帝誘至皇城,囚于鎮國將軍府內,穆重心知性命垂危,便花了三個晝夜將畢生用兵的心得與各種實戰的謀略都寫成紙書,洋洋灑灑三十頁紙,幾乎詳盡地記錄了他一生所經歷過的各種戰役,面臨的困境,以及各個擊破的方法,若有誰得到了它,就等于得到了穆重將軍所有的經驗和智慧。
因是絕筆,世人都稱之為武穆遺書。
藺雪臣雖然為人單純,但也是胸懷抱負的青年,他不懂武力,但卻崇尚智謀,像穆重這樣的人物千百年來難得一見,他常恨自己生不逢時,錯過了這位智力千鈞的軍事大家。如今驟然聽到元湛說,穆重尚有后人留存,已經是個驚喜,又聽得原來一路之上有過幾面之緣的黥面大個子身上,便懷有他心向往之的武穆遺書,簡直興奮地都快要跳起來,但隨即,他想起羅北辰所放的那一場火,心中猛然升騰起一股徹骨的涼意。
自他置之死地來到韓王府后,元湛便十分信任他,連“韓王”的秘密都不曾瞞著他,諸般事宜盡皆交給他處置,所以他心里很清楚,以元湛的謹慎,若是那院子里什么都沒有,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放這把火的。
可既然元湛早就知道了大個子的身份,也揣測那個偷入書院的人就是大個子,他為什么還要放這把火?他略略遲疑,終還是問道,“王爺知道大個子是穆將軍的遺孤,也知道他受了重傷,卻還讓羅北辰放火燒了廢院,莫不成就是為了要給大個子重新安一個身份?可是,大個子臉上的刺青太顯眼了,除非燒糊他半張面孔,否則如何能掩人耳目?”
韓王元湛修長的手指輕輕從采蓮圖上滑下,最后落在了空白處,他低低笑出聲來,“這世間所有的難題,只要能付得起代價,都有解決的辦法。大個子臉上的雕青深入骨肉,確實不容易除去,但我麾下卻有能化腐朽為神奇的醫圣,他剮去浸入墨青的腐皮,從大個子身上旁的地方取來新皮植上,再佐以良藥,只需兩月,大個子就能換一張臉。”
他抬了抬眉,笑著問道,“三表哥是不是覺得湛小題大做了?”
藺雪臣輕輕咳了一聲,連忙搖頭,“永帝對王爺一直都沒有放下戒心,您從南羅買了大個子回來,他一定也會起疑心,所以王爺這幾年并不親近大個子,他那樣的身世才能,卻只讓他跟著駱總管做一名護衛,這是為了要安永帝的心。”
他轉頭望了眼窗外,“但偌大的韓王府,總不可能全是咱們自己人,說不得在哪里就埋伏了幾個永帝的細作,若是王爺直接提拔大個子,這消息定瞞不住,永帝雖然病了,但卻還沒有糊涂,他不會容許王爺培植自己的勢力。穆昭和穆家軍,只能成為王爺的暗騎,至少現在不能讓人抓住把柄。若是雪臣沒有想錯,這便是王爺放這把火的理由。”
黥面的穆小虎被韓王一把火燒死了,這消息傳回皇城,永帝才會徹底放心。
而兩月之后,煥然一新的穆昭卻會出現在西域邊境,成為蟄伏十三年的穆家軍新主,而這些,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夠天衣無縫地進行,永帝不會發現的,他只會知道韓王想讓他知道的,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樣。
元湛輕輕扶住藺雪臣的肩膀,笑著說道,“三表哥大才,湛能得三表哥襄助,定必事半功倍。”
他話鋒一轉,卻又接著說道,“不過,湛先前不用穆昭的理由,除了掩人耳目之外,尚還有一點。穆昭身懷武穆遺書,繼承穆重的衣缽,堪當大將軍之材,天下的王侯不論誰得到了他,就等于得到了半壁江山,他曉得自己的重要,所以不敢輕易將自己交托給韓王府。可他在試探我,焉知我就不會試探他?”
他頓了頓,“穆重將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將才,可龍生九子各有所好,穆昭未必就有這個本事能夠繼承他父親的本事。我若是選了個沒用的人去當穆家軍的新主,于我又有什么好處?所以我一直都在等,而今日我終于等到了。”
穆昭能夠發現北地韓王的秘密,足見他心細如發,有著敏銳的洞察力。他選擇今日闖入書院求證,是因為他知道“韓王”在聚仙閣與蘇月喬廝混,而紫騎和藺雪臣要去問賢堂處理事務,前堂司徒側妃又與屬官的夫人有宴請,是韓王府守備最疏怠的時候,這證明他審時度勢,具有前瞻遠矚。而他能在書院的機關和紫騎的夾擊下逃生,又足以看出他身手極佳。
兼具武勇與智謀的穆昭,足堪當韓王元湛的左右手。
藺雪臣朗聲笑了起來,“雪臣恭賀王爺喜得良將,王爺如虎添翼,還未起事,已然有了五成勝算!”
元湛心情愉悅,隨意取著書案上的信箋翻閱,這些都是他設在韓王府各處的探子所呈上的密報,記錄著來路可疑之人的一舉一動,他粗粗掃了幾眼,皆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翻到明凈堂時,他的臉色驀然沉了下來,墨黑的眸中閃動著奇詭的鋒芒,他抬頭,語氣里帶著些許疑惑地問道,“三表哥,傷了腳踝,也會高熱不退燒成傻子嗎?”
藺雪臣微愣,雖然不明就里,卻還是認真想了想回答,“雪臣不是大夫,不甚懂醫理。但想來,若是腳踝處的傷口嚴重,恐怕會惹邪風入侵,驚懼或者擔憂,也可能引起高熱,高熱遲遲不退的話,倒還真有可能燒壞腦子。”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藺家有位隔了房的遠親,聽說小時候傷風高熱未退,邪風侵入頭腦,損了智力,年前祖父過壽,那位遠親也隨著家人來藺府道賀,我瞧他年紀比我還大幾歲,但行事說話做派,卻只如五六歲的孩童一般,見著頗有些令人唏噓心酸。”
元湛聽罷,眸光隱隱而動,過了良久,他忽然抬頭問道,“不知道三表哥有沒有聽說過司徒錦?”
藺雪臣點了點頭,“司徒錦,是皇城安慶侯司徒顯的第五子,亦是府上司徒側妃的胞弟。聽說他年少成材,九歲就進了太學院,成為大儒張文清的弟子,十三歲時所作的詩文歌賦便在文人士子間廣為流傳,去歲永帝開科取士,司徒錦剛滿十五,小試牛刀,就輕而易舉摘了個魁首回來,是大夏朝開國之后最年輕的狀元郎呢。”
他望著元湛問道,“王爺,這司徒錦怎么了?”
元湛挑了挑眉,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來,“永帝封司徒錦為特使出使北地,一來是要代表安慶侯府探望司徒側妃,敘下姐弟之情,二來卻說有要緊事與本王商議,根據邸報所言,最多再有個五六日吧,司徒錦就能到韓城了。”
他忽得沖著門外高聲喚道,“北辰,去讓唐太醫守在冬院,務必要讓那丫頭平安無事,等司徒錦來了,若是看到她,不知道該有多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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