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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背上風馳電掣的感覺,自從嫁給元忻之后,顏箏就再沒有過了。
景帝自從元后逝薨就不曾再立新后,他立元忻為皇儲時,也并沒有將繆蓮一并從冷宮移出,直到他駕崩之前,繆蓮都沒有機會母憑子貴。
帝宮無后,也沒有能夠掌理鳳印之人,所以顏箏自成了東宮皇儲妃后,也一并將景帝后.宮的事務代理了,她成日忙得腳不沾地,又為規矩儀制所累,莫說騎馬,便是連馬毛都不曾摸到過一次。
如今隔世重生,她的境遇有些不堪,從未想過竟還能有機會騎著獅鬢云驄飛馳于北地的山野。
倘若不是頸間時不時傳來男子溫熱的氣息,云大人的懷抱幾乎覆蓋了她整個身軀,令她在歡欣暢快的同時,難免也帶了幾分拘謹,她恐怕會在這漫山遍野都長了不知名小花的山坡上高聲大叫。
最近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太憋屈了,她不斷地被陷害或者受傷,今日是她來到永德十三年后,最愉快的時光。
元湛在山坡的最高頂上將馬甲馭停,他半摟著她指著遙遠的前方,笑著說道,“這里叫回頭崖,是韓城的制高點,你站在這里,幾乎能看到整個韓城,現在是白日倒還好,若是你晚上來,家家戶戶都點上了燈,就好像滿天的星子落在棋盤之上,美不勝收。”
他貼近她耳垂,“七月初七日,韓城的燈火整夜不熄,我帶你來看,可好?”
顏箏想到先前盞兒說過,每年的七月初七日,韓王都會帶著后院的女人去韓城最大的客棧迎客來飲宴觀景,與其湊在韓王府的鶯鶯燕燕堆里不自在,其實她心里倒是更樂意乘著獅鬢云驄到這個無人的山頭上看星星看月亮,哪怕只是吹吹風也是好的。
但既然她這回沒有順利逃脫,想必七月初七的飲宴,是也要跟著去的。
再說,她雖然還并不曉得玄真和尚和廣蓮寺最終會如何處置盞兒,但盞兒這回總是栽在了她手里,盞兒立志要殺她呢,這件事不管是不是司徒側妃授意,她現在動了明凈堂的人,司徒側妃若是不仔細盯著她,那才叫奇怪。
這樣的話,她恐怕連裝病的機會都不會有,更何況是偷溜。
不過她又轉念一想,云大人在韓城乃至整個北地,都只在韓王一人之下,他若是肯與韓王開口,要帶走她實在太容易不過,思忖了小半刻,她終于沉沉點頭,“若是可以的話,我自然更愿意在這里看韓城的燈火,想來會如同星河般燦爛美好。”
獅鬢云驄這會已經算是完全馴服,但獨處的時刻令人無比沉醉,元湛舍不得放棄這難得的時光,便翻身下馬,牽著馬繩往前方不遠處肥沃的草地行去。
許是為了避免尷尬,邊走他邊說道,“獅鬢云驄性子剛烈,今日若非是你,我恐怕沒法馴服這小家伙,多謝了。”
他抬頭望著馬背上神色自如的少女,又有些不解地問道,“看你矮小得像個瘦猴,沒有想到竟還會馴馬,皇城的名門閨秀不都該是嫻靜大方的嗎,怎么安烈侯沒有讓你做一個淑女,反倒教你這些?”
皇城的貴女們確實都恪守著嫻雅貞靜的教條,哪怕是性子再歡脫的少女,一旦過了十歲,就會被教養嬤嬤們按照名門大婦的規矩來調教,整日被鎖在屋中勤習琴棋書畫女工繡技便罷了,連說話走路該怎樣笑都有著嚴苛的規矩。
顏箏自小也是這樣過來的,但比旁的貴女要幸運的是,她有一位開明睿智且重視她的祖父。
如今細細想來,祖父在自己身上花費的心血恐怕要勝過皇城任何一個父親,這其中雖然也有對家族前程的考量,因為她自小就被欽定為皇儲妃的身份,令他不得不要花大心血栽培她,但卻也包含著深濃的愛。愛↑去△小↓說△網
他請了江南最有名的鴇母來教她取悅男人的招數。
他親自將她帶在身邊告訴她朝堂變幻政治兇險。
他聽她說厭惡學習琴棋書畫,便由著她性子讓她學騎馬射箭。
后來,宮里的嬤嬤生怕她練習太勤令手掌生出繭子來不美,他才不肯繼續教習,但每當新入了西域來的神駒,卻總是第一個讓她知曉,馴馬時也總讓她在一旁看著,并告訴她馴馬的訣竅。
祖父說,馴馬和御人的道理其實是一樣的,他教她馴馬,其實也是在教她御人。
可惜她空受祖父這許多的訓誡和教養,最后卻仍然敗在了繆蓮手上,落得如此下場……
顏箏目光微斂,臉上不由露出幾分悲意,過了良久,才低嘆一聲說道,“顏家祖上是馬背上出身,當初跟著太祖爺打江山時,就因為騎術好劍術高躲過了多少次明刀暗槍,又得了這樣的勛爵,所以先祖恪令顏家的子弟都不能數典忘祖丟了老本,不論將來是從文還是從武,都要精研騎射。”
她微微一頓,“這規矩一直傳衍至今,其實只有我祖……我父親這支嫡脈還在堅持。我雖然是個瘦猴一樣的女孩,但父親大約看我資質尚可,又興致灼灼,所以才不忍拒絕,教的我。”
說到“瘦猴”兩字時,她故意將音調咬得很重,用以表達自己對這一形容的不滿。
元湛看到她咬牙切齒的樣子,不知道怎么,竟覺十分有趣,他忍不住笑起聲來,一邊卻嘖嘖稱嘆,“安烈侯聲名在外,我在北地也時常能夠聽到,聽你這樣說來,倒果真是個豪杰,若是將來有機會,真想見一見。”
他忽然頓住,又皺起眉頭說道,“安烈侯是永帝的股肱之臣,他公務那樣繁忙,卻還能抽出時間來教你騎馬馴馬,想來你該是他極其鐘愛的孩子,可這些年你流落在外,他怎不來尋你?”
侯門貴女和浮萍般被里輾轉發賣的女子,她們之間的命運有若云泥,是星月和螢火,不僅關系著一生,還攸關兒女后代。
元湛也曉得這樣問恐怕會刺傷到她心底的痛處,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緣由,也許是因為只有找到了她心魔的癥結,才能親手替她解開這個結,若當真是場意外還好,若有人害她……
他目光微瞇,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殺意。
顏箏目光微垂,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于她而言,祖父自然是對她極好的,可是她這具身體的遭遇卻遠沒有她幸運,這一點她又無可否認。
其實以安烈侯的權勢,廖氏那點微末伎倆又怎能瞞得過他去?若真的有心要將她找回去,那又有什么難的?對外說一句病重靜養,私底下著緊了去尋,所謂雁過留聲,凡事都不可能無跡可尋,順著那點線索找下去,總能找到她的。
可祖父并沒有那樣做,她記得前世她姑母是在永德九年時“得病暴斃”的,這樣說來,祖父幾乎就是在她被擄劫的第三天就宣布的這個消息,若不是他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女兒,那便是他一早就知道了實情。
廖氏謀害庶女,這個消息若是傳了出去,影響甚巨,廖氏蛇蝎心腸,遭人詬罵確是咎由自取,但顏家的家風受損,卻會令威名赫赫的安烈侯臉面盡失,這些倒還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廖氏生有兩名嫡子。
若是廖氏毀了,這兩個嫡子的前程也一并就毀了。
面對不可預估的巨大損失,一個半路認回來的區區庶女,又有什么重要的?
仔細回想,她被廖氏所害多半是因為撞見了廖氏和她娘家大哥的密談,其實她隔得那么遠,連半個字都沒有聽到的,廖氏應該也知道這一點,可卻仍舊不容她活下來,由此能夠揣測廖氏當時商議的,一定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顏箏想,大約祖父是和廖氏達成了某種協定,或者經過了各種權衡,這才能如此狠心,當真棄她不顧。
她幽幽嘆了口氣,“哪個高門大戶沒有幾件腌臜事?有時候恩義難兩全,父親他想來也是不愿意的。”
她目光飛轉,忽然笑了開來,“好在我命大,這些年過得雖然苦,倒也熬過來了。云大人,只要以后你的劍不再總是指在我頸間,我想,我一定會過得很好,長命百歲。”
這話說得凄涼,又帶著幾分隱隱的埋怨,元湛想到這段時日對她的數次傷害,心里不由一窒。
他苦笑著說道,“先前是我誤會了你,以后再也不會了。”
他抬起頭來,眼神認真地望進她的,“倘若你心里還有怨氣,不妨說出來,若覺得說我兩句不夠解氣,便也在我脖頸上割兩道,不然我心里總覺得欺負了你。”
段先生說,若是喜歡上哪個女子,千萬不能欺負她,欺負著欺負著,就將人欺負到了別人懷中,到那時再要后悔,可就晚了。
這句話如同魔咒,刻在了他心里,時常會在夜深人靜時跳出來讓他心里發慌。
若是別的女子,殺了也就殺了,何嘗會有這樣的感受?他竟覺得欺負了她,委屈了她,想要償還她。
顏箏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但他說得那樣認真,她便也學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本姑娘寬宏大量,先前的事便不與你計較了,但你將來若再欺我逼我,在你脖頸上割兩道,那可是不夠的。”
她想了想,“我定會拿弓在你胸口射上一箭,才能解我心頭之恨!”請瀏覽.aiquxs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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