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壕春水一城花,微雨暗千家。
二月的點蒼山如詩如畫,沒有似火驕陽,倒有幾分料峭春寒,一直連綿不斷的細雨洗刷著墨綠色的枝椏,薄若輕紗的雨幕飄渺輕柔,讓人分不清到底是雨太輕還是霧太重,山水半隱,天低垂,地青青,四處是煙云,讓人無端端發冷。
時值清晨,空山新雨后,蒸騰著白色的霧氣,使得這座幽深寂靜的點蒼山更為縹緲,一如煙霧籠罩的仙山。
蕭綿宸走進了山中,看到濕漉漉的山間小道上留著一長串深淺不一的腳印,他微愕,加快了步伐。
山中寒氣重,又是下過雨,撲面而來的風帶著些涼意,他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目光看向了山間錯落的墳頭,一年未見,雜草叢生,八十余座墳塋靜默無聲,仔細聽仿佛還能聽見風中哀怨的呼聲。
一抹白色現于眼前,他微怔。
墳頭一女子背對著他煢煢孑立,身材纖細瘦弱,裹在一襲素白的寬袍大袖之下,袖袍都是素白的重重疊疊的錦緞,一頭黑發如夜霧般散開,如同最上等的墨玉,發間挽著一支白玉梅花簪子,清麗雅致。
蕭綿宸從未想過,會在這種地方見到除他之外的活人。
點蒼山臨近皇家陵園,相隔不過數百米,卻有著天壤之別,皇家陵園中住的無一不是身份尊貴的人物,而點蒼山上,埋的尸骨卻是因獲重罪而不得入皇陵的皇家宗室子弟。
他加快腳步走了上去,泥濘的小道在重壓下發出噠噠的聲音,濺起泥水無數。
聽到身后的響動,葉瑾夏轉身,看到蕭綿宸俊朗如玉的面龐,那雙眼眸黑亮透徹,卻如裹著一層寒冰,凍人。
“你是誰?為什么在這?”蕭綿宸聲音和他人一樣冷,驚得葉瑾夏渾身一震,定定地看著這張臉,同記憶中的容顏有些微重疊。
葉瑾夏眼底蒙著一層霧氣,忽而抬眸,輕笑道:“小女葉瑾夏,乃......”她頓了頓,吐出薄冷的音節,“當朝神武大將軍葉昶之女。”
聽到‘葉昶’二字,蕭綿宸瞳孔驀地放大,眼中寒意更甚,“你來做什么?滾開!”
他沖過來,動作又急又猛,葉瑾夏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晃了晃,差點摔倒在地,她蹙眉,清楚地聽到咔嚓的聲音,腳踝的骨頭扭到了,一股鉆心的疼漫了上來,葉瑾夏垂眸,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蕭綿宸束手而立,眸光籠著葉瑾夏,寒意慢慢散去,可臉色依舊不大友善。
葉瑾夏深吸了一口氣,再抬頭時,波瀾不驚,眸間的水光斂盡,薄脆的聲音浸潤著山間晨風的寒意,面上卻笑靨如花,“靖王殿下,好久不見。”
蕭綿宸呵了一聲,他對葉瑾夏有模糊的記憶,來源于京城貴女們只言片語的描述。
自小生活在平城鄉下,七歲回夏府,不過兩年時間,又被送走了,聽說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第二次回來是十三歲,半年后,魏國公府參與豫王蕭綿澤謀反一案,外戚幾乎盡數斬首示眾,生母李嬌乃魏國公外孫女,郁結于心,不過一個月,病逝,而葉瑾夏則被送去庵堂守孝,到如今守了也有兩年,該是回府的時候了。
一個幾乎從未在世人眼中出現過的女子,怎么會認得他這個存在感極弱的人?
蕭綿宸蹙眉,冷聲道:“你如何認得本王?”
葉瑾夏歪著頭看他,沒有錯過蕭綿宸眼中滑過的詫異和不加掩飾的狐疑,輕輕笑了一聲,慢慢蹲下身,用火折子引燃了三炷香,裊裊的煙氣飄起來,很快就被薄冷的風吹散了。
蕭綿宸這才看到墳頭旁邊有一個小竹籃,竹籃里放著兩壇酒和一沓紙錢香燭,竟是專門來祭奠亡人的。
蕭綿宸更加詫異,葉瑾夏一個女子孤身一人跑來深山之中祭奠背負謀反罪名死去的亡人,是什么意思?
葉瑾夏將三炷香插在墳頭,點了紙錢,跳躍的火光映著她瑩然如玉的臉,渲染出薄薄的暖色,又拔掉了酒壇的塞子,酒水落下,迅速地沒入土中,濃郁的酒香飄散。
蕭綿宸吸了吸鼻子,眉心微蹙,這個酒是他已逝兄長豫王蕭綿澤最喜歡的沉碧......
“你”
葉瑾夏忽然轉身看著他,眸光又清又冽,打斷了他要說的話,“小女請殿下喝酒,這可是上好的沉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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