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冬天,但宮里并沒有多少冬天的感覺,遙遠的冬陽一輪掛在天際,溫暖如春。
這樣異常的溫暖使得宮里多了些人氣,但其實也預示著,旱災并不會那么容易就過去,哪怕是之前寒潮席卷全國,也沒有下過一場雨,更別說下雪了,不過是冷空氣長驅直入。
雖然圣令及時下達州縣,提前做好了隆冬御寒準備,可只要旱災的問題不解決,死人的數量就不會少,相反還會隨著時間推移,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甚至瘟疫還會再次席卷。
葉瑾夏按著眉心,有點頭疼。
陽光曬在身上暖暖的,但心里卻是寒涼一片,饒是她神通廣大,也沒辦法讓不降雨的老天降下甘霖。
悠揚的樂聲傳來,如珠如翠,絲絲縷縷,繞梁不絕。
葉瑾夏怔了怔,也就沒急著起身,撐著下巴認真聽。
對于音律,她再怎么逼迫自己也沒辦法學會,也僅限于欣賞了。
清音響徹這個人跡罕至的園子,驚起寒鴉無數,整個宮殿都有余音回響。
葉瑾夏提起裙擺起身,循著聲音找過去,那一剎那,是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場景。
古箏的聲音泠泠似水,如漫天花雨,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梅花隨著琴音旋轉飛揚,仿佛世俗塵煙都被樂聲直送至九天之上,上達天聽,下至萬民。
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葉瑾夏壓根不會相信,這世間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琴技,也不會相信,彈奏這曲子的竟是一個面容溫淡的男子。
她就站在原地怔怔入了神,待到回過神來時,那男子已經看了過來,陡然撞入那雙溫柔淺淡的眸子里,她有些窘迫。
“參見太子殿下。”葉瑾夏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能在內宮自由出入的男子除了皇帝,也只有那位常年臥病在床的東宮太子了,這個人和景泰帝有五分相似,眉目雖然溫潤,精神也還算可以,但掩不住病容,確實是疾病纏身,由此,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她雙膝微曲,行福禮,但到底還有傷在身,這個姿勢維持不了多久,不過片刻,便隱隱感覺心口疼,好在,這個太子也很好脾氣,并沒有因為她貿然闖入而大發雷霆,甚至還阻止了隨行的仆從。
“起來罷。”太子的聲音溫潤好聽,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敦厚溫良,如果不是身體太不爭氣,或許朝堂之中也不會有那么多骯臟之事。
都是覬覦他所在的儲君之位啊
葉瑾夏斂眸起身,對這個萍水相逢的太子添了幾分好感,雖然明知道能在儲君這個位置上坐這么長時間,太子必定也不是表面這樣簡單的人物,但這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
“將軍府的二姑娘,你竟然也有這么高了。”太子看清了葉瑾夏,眸間滑過一絲詫異,不知不覺竟流露出些許懷念和哀色。
葉瑾夏怔了下,“殿下如何識得小女?”
“不認識你的也在少數吧?”太子微微一笑,暖冬的陽光落在他臉上,沖淡了積弱已久的愁容和病態,顯出幾分微暖的潤澤來。
葉瑾夏忽而了悟,她這幅裝扮不是宮里的女人,而若是來宮里小住兩天的郡主什么的,太子必然還是有些印象的,而她因為救駕有功被安置在蒹葭閣里住著,太子定然也是有所耳聞的。
這便不難猜出她的來歷,可她在意的是太子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對勁啊,難不成他們以前見過?
不應該吧,如果見過,她一定會有印象。
“丫頭,你喜歡這琴么?”陡然聽到有人喚自己丫頭,葉瑾夏瞳孔驟然收縮,愣愣地看著太子,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沒幾個人會叫她丫頭,也沒幾個人知道丫頭是她的乳名,太子如何會知道?
可太子神態自然,并無任何異樣,就像一個成熟穩重的長輩在與小輩交談一般,葉瑾夏深吸了一口氣,已然恢復常態,“小女雖然喜歡,但并不敢彈奏。”
“這是為何?”太子似乎也來了點興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唯恐濁音難以入耳。”
“這是謙虛?”
面對太子不信任的目光,葉瑾夏覺得自己如果真的打破他的期待是件非常罪惡的事。
然而事實便是如此,她不得不認。
一曲尚未過十之一二,葉瑾夏便停了下來,懷香極為痛苦,若非演奏者是自家小姐,又是在太子面前,她定是要阻止的,但已經無數次用眼神示意葉瑾夏不要再繼續了,這刺耳的魔音方停了下來。
阿七沒什么反應,不過是表情少,但太子竟然也沒有反應,葉瑾夏就覺得不太對了,難不成是聽不見?
太子的隨侍一直在強行忍耐不伸手捂耳朵,但最終還是沒忍住,等到葉瑾夏松開手,他才敢松開耳朵,瞥了眼主子淡淡的神色,沒敢說話。
葉瑾夏卻是滿不在乎地自嘲道:“太子殿下,虧得您能忍,小女都覺得彈出來東西要人命了。”
“你倒是坦誠得好。”
“不敢隱瞞。”
太子笑了下,精神狀態卻不大好,顯然出來的時間長了,于他來說,負荷也挺重。
葉瑾夏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在太子起身離開之際喚住他,“太子殿下,若是不嫌棄,小女也愿為太子獻一份綿薄之力。”
這獻的自然是指醫術。
太子抿了抿唇,道了聲謝謝,便什么都未曾再說,離開了。
他咳得還有些厲害,隨侍將鶴氅披在他肩上,還往他懷里塞了暖爐,即便如此,葉瑾夏仍是能聽得到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她心下無聲嘆了口氣,太子這樣的人物若無疾病纏身,必將成為一代明君,可怕就怕等不到那樣一天了。
她回了蒹葭閣,發了一會呆,景泰帝便過來了。
葉瑾夏急急忙忙地起身行禮,景泰帝將她扶起來,面上隱隱顯出些許揶揄的笑意,“聽聞你今日彈琴了?”
葉瑾夏很窘迫,“這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孤也是頭一遭聽到那般奇特的琴音。”景泰帝的猶豫和別具一格的修辭手法讓葉瑾夏羞得無地自容。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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