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非海,是天與地交匯處的一片混沌之境,承接著天與地之間的濁氣,沒有日夜輪替,沒有四季轉換。
苦海的天是白的,天上黑色雷霆密布,無聲無息,忽隱忽現,令浩瀚的苦海之境始終被籠罩于沉悶與壓抑之下。
苦海的空氣是灰色的,被永不間斷的勁風吹成霧浪,不消不滅翻涌在天地之間。
苦海無樹無花,無山無景,除了灰、白、黑三色,幾乎瞧不見其他顏色。
白色的房屋隱在濃郁的灰氣之中,也顯得濁重晦暗起來。
因為這種沉郁,苦海中人都喜穿白衣。
如絲如綢的白色面料是由苦海之中一種獨特的蠶吐絲織成,不沾塵埃,不染污濁。
純凈、輕盈,如軟云在身。
公玉爻懶洋洋倚在鋪著白錦的榻上,閉著眼睛看起來悠閑無比的模樣,但隱在大袖之中的手腕上卻扣著一只黑色的鎖鏈,另一端連結在似乎與地面融為一體的榻腳之上。
鎖鏈很細,頭發絲編成似的,卻強韌的令寶刀都無法斬斷。
此鏈名鎖魂,是苦海至寶,管你是人是神是鬼是妖,鎖上了就別想脫離。
鎖魂從前鎖過誰公玉爻不知道,不過現在他爹公玉寥用來鎖了他。
鎖魂鏈很邪,像活物似的,一沾血肉立刻便緊緊附了上去,立時鎖魂牽魄,快的讓人無法反應。
而且最好別抵抗它,它脾氣不好,既然連了魂魄就能察覺到當事人的心思,一個不高興就是一頓翻江倒海的折騰。
公玉爻回來之后,話沒說上兩句公玉寥便翻了臉,既不讓他去無回之境尋找公玉姝,也不許他再去人間。
老境主公玉寥其實一點都不老,面相看起來只有三十幾歲,唇上蓄了短須,身材十分高大偉岸,烏發隨意披散著,淡淡然負手一立,氣勢便能頂天立地一般。
公玉爻的相貌隨了他的父親,不過他偏了淡泊,老境主則是滿滿的陽剛。
這一點上公玉寥始終有些不滿,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自然希望他各方面都是最優秀的。
公玉爻在根骨上是無人能及的,但相貌上總覺得不夠英武,不能像他一般一瞪眼睛就能嚇退對方。
同時公玉爻的性格也不夠果決,不管什么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對誰都愛理不理的,看上去討厭的很。
便是將他鎖了他也不問理由,不爭不吵的,只是成日間便躺在那里一聲不吭,眼皮都不撩上一下,連自己親娘都不知道問候一聲。
真是個不孝子!
公玉寥愈想愈覺氣急敗壞,忍了三天便忍不住要與公玉爻好好說道說道。
當他揪著公玉爻衣襟吼了一聲之后,突然一怔,而后仰面哈哈大笑。
“好哇,好哇,真不愧是我兒子!”
他揚手解了公玉爻腕上的鏈子,轉身大步走出了純白色的屋子。
墻是白的,天花是白的,椅是白的,榻是白的,地毯是白的……
公玉爻衣雪白,臉雪白,仍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倚在榻上,元神卻早在鎖魂加身時便飄了出去,如今正深陷于無回之境中。
公玉寥以為他對萬事皆不上心,從來不爭不搶不奪,什么都不在意,卻不知道只要他想做的,不論如何也要去做。
他的母親在閉關,他悄悄進去看過,陪著待了一陣,轉頭便去了無回之境尋找公玉姝。
無回之境分為煉體和煉心和煉魂三境,顧名思義,每一境都有去無回。
不過在很多年前他已經去過了,很快便又回來了。
無回之境如同瀚海,一望無際的漫漫黃沙,頭頂上烏云密布,風雨雷電都十分任性,想來便來想收便收。
煉身境中沙塵暴是最普通的攻擊,在此境中不管是誰都是凡胎,被境中的各種艱險淬煉身體,哪怕進去時只是塊凡鐵,只要受得住走出來便會成為鋒銳寶刀。
應該讓沈遙華進去磨煉一下。
公玉爻在境門前想起了沈遙華,覺得應該找機會偷偷將她帶來。
外界那些試煉根本就跟鬧著玩似的,無回之境才是真正鍛煉人的好地方。
風沙如刀,打在身上鮮血淋漓。
雷鳴電閃,躲閃不及的話會令人身上多一個焦糊的窟窿。
還有怎么打也打不死的怪物……
進來的人手無寸鐵,沒吃沒喝,在不斷的受傷和逃跑中還要尋找治傷救命的東西,一個不小心身體就扔在這里。
只剩魂魄凄凄慘慘的被拋出煉身境,只能再重新耗費許多時間和精力為自己煉一具新的身體。
苦海之境誕生之人,身體本身便極為強悍,稱為初體。
初體是與魂魄最合的身體,如果重煉一具,不僅煉時要花費許多時間,與魂魄磨合還需要更多時間。
也就是會耽誤本身修為的進境。
沈遙華的靈體本身不是自己的,本身也還在魔合階段,似乎將她帶來是個不錯的主意。
只是他想到煉身境的艱險,忽的又覺得舍不得了。
還是暫且擱置著吧,反正有他在誰能傷得了沈遙華?
不覺自己滿心大男人作風的公玉爻笑笑進了煉身境,潛在颶風之中大模大樣從頭晃到尾,又大模大樣飄了出來。
公玉姝不在煉身境。
公玉爻轉頭又去了煉心境。
煉心境中是一片虛無,沒有天沒有地連自己本身也似乎不存在一般。
公玉爻昔年曾將苦海幾乎逛遍,除了打不開入口的天窟,最佩服的地方就是無回境的煉心境。
因為只要進去之后不管怎么抵抗都找不到自己。
在境中唯一能做的和要做的就是控制自己那顆找不到的心,不被幻境所迷惑。
當年他在其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囂張、蠻橫,殺伐果斷不可一世,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另一個公玉爻。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修行中人最大的心魔是自己。
他便在境中看到了自己的心魔。
那一刻,他居然有些開心。
他挺喜歡那個公玉爻,跟那個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傲男子聊了許久的天,打了許久的架,都恨不得自己跟自己拜把子了。
不過最后他還是親手滅掉了被自己喜歡的自己。
無他,不管是誰,都還是戴著面具活著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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