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明晃晃再說眼前人了,張倒要看她如何去對。
香韻果然猝不及防,微微一愣,看著眼前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長襖并紗蟒裙的女人,只見她一頭烏發光彩奪目,圓臉上有一對鮮明的眉毛和漆黑的深目,而方口之中還有細碎的牙齒,真如碎玉一般,又像是去掉皮的杏仁一般,而最惹人不能移目的是,她有一種極為旺盛的生氣,從她釋放善意的眼睛和她隱隱約約帶著微笑的朱唇之間略過——她好像故意在竭力隱藏眼里的光輝,然而這種光輝卻能從全身上下洋溢出來。
香韻便情不能自已道:“凝妝少婦不知愁。”
她說出來的聲音很小,然而張卻聽了個清楚,不由得笑得趴在桌子上,“眉頭春色十分濃,遺世佳人難再得;門外水泊千里闊,凝妝少婦不知愁——哈哈哈,對得好啊!”
旁邊的湘官不是很服氣,道:“娘娘,這難再得的‘得’字,乃是平聲。”
“此處當為入聲,”張道:“聯中按仄聲讀。”
香韻本來惴惴,但見張沒有絲毫不悅,心下略略放心,而一旁的錢嬤嬤倒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幾眼,眼中頗有深意。
大約是廝磨地太久了,承露臺過來的王妃的人喚了兩次,張才戀戀不舍地起來換衣服,除了之前約定的給對句第一人應得的白金十兩、玉佩一雙之外,張額外添了金釧一對、掩鬢一對、金八寶一具、各色宮絳五條,都與了香韻,還跟她說好了,隨時相招來對句。
等她用飯的時候,還在想著這幾句對聯,倒叫燕王瞧見了,詢問起來。
“兒就是閑來無事,”張放下筷子老實回道:“在觀景閣上面寫了對子讓人來對,倒是得了幾句般配的。”她說了幾句做的好的,燕王聽了還沒發話,永平嘻嘻哈哈道:“嫂嫂要對句,怎么不叫我來?”
高燧在一旁“哈”了一聲,道:“你對的,都是‘神行太保、圣手書生’這樣簡單的,不過你倒是也有一副千古絕對,府中傳誦,笑了不知幾年的,嫂嫂要聽嗎?”
說著便搖頭晃腦自顧自道:“眼皮墮地,難觀孔子之書;呵欠連天,要做周公之夢——瞧瞧,這對聯是不是絕了!”
桌上諸人俱都哈哈大笑起來,永平氣得拿了荔枝砸他,連丟了七八個,皮肉開綻,汁水都淌落了出來。原來這就是永平上書房讀書的時候,做出的對子,叫張看來,也是一肚子歪才,和含冬含霜差不離。
須臾燕王喊人來,將酒席移至觀景閣上,眾人移步上去,見天色昏暗,明月東升,而翁山湖泊之中,又有河燈點點,映照星河,不由得文意詩情并作,王妃當即就笑道:“方才說到對子,我這里便有一個,你們且聽。”
她道:“升明月一輪,天開清淑,頃刻得玉宇無塵,碧波萬頃。”
眾人隨即叫好,都道這一句應景而得,真可謂佳句,于是都絞盡腦汁思索起來,張剛有些頭緒,就聽高燧一氣呵成道:“放河燈萬盞,人樂太平,不須臾銀光有焰,喜氣盈庭。”
張頓時叫了一聲好,其他人也都齊齊夸贊起來,燕王哈哈笑道:“對得好!”
接著便是永安,她不須蹙眉,張口也吟了一句上聯出來:“明燭送來千樹玉。”
這便簡單許多,張張口的同時居然也有兩人給出了下聯,分別是高熾和永平。張給出的下聯是“星光長映不夜天”,永平給出的是“銀漢秋澄三五宵”,高熾給出的是“彩云移下一天星”。
論意境和對仗,以張和高熾略勝一籌,而其中王妃和永安都覺得高熾對得更有勾景之美;而燕王和高煦倒是一致贊嘆張對出的“不夜天”一句,認為更有神韻,這倒是沒法說服了,讓高燧來評,他也投給了張。
之后燕王憑欄而望,興致大發道:“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圖畫?”
張當即對上:“十萬家煙火,盡歸腳下樓臺!”
她話剛說完,卻忽然見山下忽地人影攢動起來,呼啦啦從山東面來蜿蜒迤邐來了一隊人,都手持火把呼喝著,光看火把就像是一條火龍一樣,不知人數凡幾。張和高煦一下子站起來,心中一震,面上現了凝重神色。
倒是燕王低頭看了一會兒,哈哈笑起來,招手讓他們坐下。王妃也笑起來:“是山下面的百姓想要孝敬一番呢。”
果然見那打頭的人,頂了一根碗口粗細的三丈長的大竹竿,上面裝著三面小旗子,中間是一幅綢緞長幅,兩邊掛著小鈴鐺,這人就把弄著幡,一會兒向上拋起,等落下來的時候又用前額借住,直舞地幡幅飄展,鈴聲叮當,而到了近前來,卻見這人忽然取了火燭來,將這幡四個角都點燃了,拋在空中,接在肩上,耍得奪人眼球。
永平“嗬喲”一聲叫出來,高興地趴在欄桿上,大呼小叫。之后各種表演,有傀儡、竿術、刀門、馬戲、弄傘、雙石、花磚和獅子舞等雜藝,從山腳下吹吹打打地過去,更是引得園子里大小人等全都圍在了閣子上,歡呼雀躍起來。
燕王樂呵呵地讓馬靖去庫房里去了奇花、火炮、巧線盒子和火人出來,這些煙花一來,眾人都上手去拿,有快手的已經放了七八個出去,在夜空炸開了兩三朵煙花來——這煙花叫張看了,雖然遠不如后世的煙花那樣炫目,但是此情此景下,也叫人覺得好看。
張又往前走了兩步,她的視線被閣子飛檐遮住了——萬萬沒想到后背忽然附上來一雙手,猛地將她一推。
她頓時驚叫起來,然而聲音卻霎時淹沒在人潮的歡呼聲中。她只感到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然而前方也恰好是個平緩的斜坡,竟任由她趔趄了七八步,然后終于在被裙子絆住之前,被一個寬厚的懷抱穩妥地接住了。
張瑟瑟發抖地伏在高熾的懷里,高熾原沒有看到她被人推,只是扭頭看見她跑得太急,伸手攔住了。
高熾剛想說她怎么跑得這樣快,又覺她打著寒顫,還以為是凍著了,又喚人給她加了個棉袍,卻聽張小聲道:“咱們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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