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祁一屁股坐在了尸體旁邊,凝神靜氣看了起來,只見這一些文字寫得非常潦草,似乎是在行進過程中所寫,寫的就是從地宮神道開始,進入地宮一路走過來走到裂縫之中的事情。
這和姜祁看到的和走過的路線大體一致,只是其中出現了兩個讓姜祁感興趣的地方,一個是時間,時間居然是1972年的1月,而另一個地方就是筆記中屢屢提及的“朝天宮”這個詞了。
朝天宮0721任務日志,整個筆記其實是一本工作筆記。而這個死去的人,身份昭然欲揭他是為朝天宮服務的人,是為了完成朝天宮派給他的任務,而這個任務很可能就是初期勘探地宮。
面記載著他們一行人是如何發現地縫的,“三大殿之后,有宮殿類乾清宮,而宮宇左右,構建不同于東西六宮。其殿之西,有類欽安殿,殿奉神龕……木發現神龕下有地縫,廣十七米,深不可測……決意一探。”
這筆記里提到了幾個人,姜祁猜測是跟隨他一起來的伙伴,但是只有姓,卻沒有名,分別是木、陸、劉,最開始還有一個人,是當地一個哨兵,姓王,這個人帶他們了長白山,在工作筆記的后面沒有提及他了,應該是被他們打發走了。
于是地宮之中,應該就只有四個人了,筆記本的扉頁寫著一個名字,叫楊和平,這應該就是這具尸體的名字了,木陸劉楊四個人進入了地宮,在地宮之中開始了探索,姜祁發現筆記中沒有提及銅鏡和大殿之中的那具棺槨,想來是根本沒有發現。
當他們進入了地縫之中,也看到了方室中的壁畫,楊和平對墓穴也做出了合理的推測,但是有幾句話,非常奇怪“如按木簽所說,戊子年地震,西側大殿開裂,則地宮所建時間,當在戊子年之前,則地宮或可與故宮同時修建。汪藏海往來奔波于北平長白之間,并修長陵,三處工程并行不誤,真可謂神人矣。”
這里提到一個人,名叫汪藏海,沒錯,姜祁仔細辨認了中間那個字,的的確確就是個“藏”字,而不是“湛”字,這讓他萬分疑惑起來,汪藏海和汪湛海,讀音幾乎一樣,但是的確是不同的字,而筆記說,是汪藏海修建了地宮,而姜祁的圖紙,鈐印里留下的是汪湛海的名字。
這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是記載的謬誤,還是流傳的差訛?
是一個人的兩重分身,還是兩個人的前仆后繼?
姜祁越往深了想,心跳越是不受控制,摸一把脖子,才發覺渾身已經被汗濕透了。他重新讀了一遍這段話,面說這個叫汪藏海的人,在修建地宮的同時,還主持修建了北京故宮和長陵,三處工程同時開動,但是并行不誤。
如果筆記本說的是真的話,那么這個叫汪藏海的人,一定在史書中留下了名字,因為地宮是隱蔽的,是不欲為人所知的,而故宮和長陵,應該是正經的土木工程,不會抹殺掉總領工程的人的名字。
難道汪藏海的確和汪湛海是同一個人,只是汪藏海奉了朱元璋的命令,尋龍點穴建造帝陵,用了汪湛海的假名字,所以史書中并任何關于汪湛海的記載,而修建故宮和長陵,是他恢復了真名所建?
完全沒必要啊,一個名字罷了,又不是天子微服私訪,有什么要遮掩的呢!
姜祁回想了一下,在云南的時候,最先知道汪湛海這個名字,是白文山對他說云南風水的時候提及的,因為汪湛海一手建成了昆明城,同時走遍云南,勘察了云南全境,點出了四十八個吉穴位置,這就是日后斷云南風水的依據。而因為影壁的圖案顯示吉穴在蛇山一帶,他們就從汪湛海流傳下來的一本鈐記之中,,果然看到了四十八吉穴之一,就在蛇山這個位置。
鈐記本名叫汪湛海先生鈐記,然而這其實是后人加去的,并不是這本書一開始的名字,那么最開始應該叫什么呢,姜祁覺得也許一開始這東西并沒有名字,就像他手拿著的這本工作筆記一樣,也許鈐記就是汪湛海的私人筆記,只是后來就流傳了出去,后人就給他取名叫汪湛海先生鈐記。
難道是人民群眾傳播了錯誤的信息,在故事流傳的時候才出現了這樣的訛誤不對,姜祁搖搖頭,立樣圖中明明白白就是汪湛海,字岳城,這個東西是私人印章,不可能作假。
筆記還有一處提到了汪藏海“經陸辨認,壁畫所示,汪藏海所攜確系九宮盒無疑。”
這一句話的信息就更大了,尤其是這個“陸”,指的就是和楊和平一同下墓的伙伴之一,然而這個“陸”姓,在姜祁看來是個敏感的姓,因為它和“姑蘇陸”掛鉤了,和陸非因背后的家族掛鉤了,而姑蘇陸這個家族,就是制造九宮盒的家族,而這個“陸”,他在四個人里,只有他能辨認九宮盒,那他確實就是姑蘇陸的子孫無疑。
陸家分支太多,子孫幾十萬,遍布全國,他是哪一支,姜祁并不知道,但是他清楚一點,九宮盒的來歷并流傳下來的殘缺工藝,陸家只有核心人物才知道,這是陸非因告訴他的,那么這個人,很可能在陸氏族群中,有不一樣的地位。
之后兩頁是對東哥的猜測,很奇怪的是,楊和平他們一開始是不知道這個畫中女子的身份的,他們是看到后面的畫,反推回來的。
“明宮乳母哺、乳皇帝,權勢熏天者,唯客氏一人且圖四所繪,火光飛集,天崩地陷,萬室平沉,男女均裸之畫,乃王恭廠之震,只是不知其中有何關系。而客氏的身份,于圖中所繪,來自北方草原,女子穿戴不能看出什么,男子金錢鼠尾,當為女真部族。萬歷時候,葉赫女真之中有美一人,聲名遠播,求娶之人無算,其名東哥也。”
之后就是對東哥出現在墓穴之中的推測,然后他們一行人繼續往前走,來到了這個石制大殿中,也就是姜祁現在所處的地方。
姜祁一震,因為他看到筆記也記載了這個地方缺氧的事情,說“蠟燭不能被點燃”,說了他們的情況,“四人咫尺不能見”,四個人都在大殿之中,但是因為這個大殿十分古怪,這么一點距離里,大家居然都看不見對方。
翻過這一頁,后面又說,楊和平找到了他的小伙伴,但是只有一個“呼叫時候,聽東南角有回聲,見之是陸。木、劉皆不得見,不知他二人遭遇如何”。
之后楊陸二人一遍找尋木劉,一邊探索這個大殿,直到筋疲力盡。
然而筆記之后記載的東西,卻讓姜祁如墜深淵。
因為筆記中說,楊陸二人將整個大殿來回摸索了不知道多少遍,然而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口,他們被困在了大殿之中。
他們不相信這是一個沒有絲毫破綻的密室,但是一遍遍地查看,一遍遍地失望直到食物耗盡的時候,楊和平忽然明白了這個大殿的秘密。
“這不是宮殿,這是一個石槨”。
石槨就是石制的外棺,楊和平說這座宮殿其實是一個大棺槨,是宮殿式仿木結構的建筑,是由槨座、槨壁、槨頂三部分組成,姜祁看到這里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整個大殿沒有一個梁柱,因為它頂部的重量放到了墻壁,而墻壁是由四塊巨大的石頭拼接出來的,姜祁一想到背后的墻壁并不是真正的墻壁,實際是一塊巨型槨板,他就忍不住跳了起來。
筆記里舉出了一個例子,是隋朝李靜訓石槨,楊和平畫出了這個石槨的模樣,姜祁發現和眼前這座大殿的結構非常相似,石槨平面呈長方形,是三間有浮雕的房屋形狀,槨蓋由整塊石頭雕刻而成,蓋下部分六塊石塊鑲為一體,中間開門,兩側開窗,四周刻有斗拱、門窗、瓦當,并線刻有青龍、朱雀、侍從等圖案,只是不同的是,李靜訓石槨殿頂是歇山式建筑,而這個大殿是攢尖建筑,區別也在筆記中標注出來了,歇山頂共有九條屋脊,即一條正脊、四條垂脊和四條戧脊,因此又稱九脊頂。而這個大殿的頂部平面為四邊形,為錐形的屋頂,沒有正脊,有若干屋脊交于端。
如果這是一具普通的石槨,只要挑開槨頂和槨壁就可以,然而這座大殿式棺槨,即使知道了破綻在哪兒,他們也夠不到那個縫隙,夠到了無法但憑人力打開。
沒有筆記,姜祁根本無法發現大殿的秘密,然而發現了之后更讓他感覺驚懼,因為楊和平已經發現了破綻,卻依然困死在了這里,他們還是兩個人合力,姜祁只是孤身一人罷了他想到這里,才想起來眼前只有一具尸體,難道不應該還有一具尸體嗎?
不不不,難道不該還有三具尸體嗎?
楊和平死了,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木、劉、陸啊,這三人到哪兒去了呢?
姜祁咽了口唾沫,他拿起手電來,接著沿著墻根方向走,終于在另一面的墻根下,他找到了第二具尸體。
這具尸體也是一樣的裝束,雷鋒帽和軍大衣,然而脫掉雷鋒帽,姜祁卻被嚇得跌倒在地原以為楊和平的臉已經夠詭異了,沒想到這個尸首的臉,更是可怕。因為一張臉,眼球暴突,充滿著不甘和憤怒,嘴巴大張著就像是要撲過來生吞活剝人一樣,如此猙獰。
姜祁擦了擦汗從地站起來,他沒辦法直視這個人,只能用雷鋒帽把這家伙的臉遮住,然后才在他身搜尋起來。
他在掏口袋的時候,忽然看到地似乎有一些字畫,用手電一照,發現居然是用血寫出來的木劉害我,天地為鑒,若能生還,十倍報之!
后面全是相同的字了,還有觸目驚心的感嘆號,不僅是地面,墻面也被血浸染了,即使血跡早已干涸,但是依然能看出這個人激蕩的心情。姜祁稍微定了定神,看到這樣一行字,他實在有些蒙圈。
這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了,就是楊和平筆記里提到的“陸”,他用生命指證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死亡是木劉所害這就讓姜祁難以理解了。明明他二人困在了這樣的石槨之中,別說是他二人了,就是來十個人,也不一定能破開,他們最后的死因,應該就是缺氧窒息和餓死,身也沒有其他什么傷痕,然而陸卻信誓旦旦說,他的死是因為“木劉害我”。
木劉怎么害他的呢,他也沒寫明白。
姜祁揉了揉眉心,他設想了幾種可能,但是在沒有找到木劉的尸體之前,這些假設都只是假設,于是他又站起來,接著朝下一道墻壁走去,然而接下來他就沒有什么發現了,一個小時的時間里,他不僅轉了一圈墻壁,而且幾乎把整個大殿摸索了一遍,又重新回到了這個地方。
他現在知道了,木劉的確害了陸。
因為這大殿里,只有楊陸的尸體,而沒有木劉的尸體。筆記中明明寫了,他們四個人進了這個地方,然而兩個人困死了,其余兩個從一開始就沒了蹤影。
這說明什么,姜祁想出兩種可能,一種是木劉二人找到了槨室的機關,可以不用破開槨壁和槨頂這樣的辦法,他們解開了機關,然后順利出去了,然而他們出去之后,卻沒有再回來搭救其他兩個小伙伴。第二種可能就是,四人之中,木劉是一早就知道這里的機關,他們所做的就是將其他兩個不知情的小伙伴引進這個地方,然后困死了他們,完成了圖謀已久的謀殺。
一個兩個小朋友,三個四個小朋友,一起手拉手進墓室。一本筆記還沒有寫完,這個故事已經有了結局。
四人之中,誰人是狼,誰人是羊?
狼為什么要張開血盆大口,羊死前的覺醒是不是又來的太晚了些
姜祁越想,頭頂的汗就簌簌地滴落下來。這是他下墓以來,第二次感到感到真實的恐懼,不同于見到詭異事物的恐懼,那只不過是皮毛的害怕罷了,如今他卻能感覺到從心底滲出來的寒意。
他把自己放進這個情境中去,第一個反應應該就是,木劉為什么要害我?我跟他倆,有何仇怨?下墓這個事情,除非藝高人膽大,一般都是抱團結社的,就是害怕有什么危險,總可以守望相助一把。然而這個事情就印證了盜墓行當里的老話,打虎親兄弟,下墓父子兵。若不是血親,見財起意或者臨難而逃,都是稀松平常不足為怪的事情。
然而眼前這樣一個故事,姜祁沒看出來見財起意或者臨難而逃。
見財,大殿之中就有成堆的財寶,為什么不拿呢?這么多財寶,四個麻袋都裝不下,因為分贓不均而產生殺意,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臨難,如果是災難來了,極有可能就是地動然而大殿前后是廊道,跑出去豈不更是個死?還不如大殿里面安全呢。何況木劉二人找到機關,難道不能大聲喊一聲,叫楊陸二人聽到,悄然離開了這個地方,那就是居心叵測了。
當然有沒有可能是,木劉一開始就不見了,是因為他們觸碰到了機關陷阱之中,一眨眼的功夫罷了,也來不及警示呼救一聲也有可能,然而陸卻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認為這二人害了他。
這說明什么,那就是陸和木劉之間,的確是存在一定矛盾的。因為如果是朋友之間,對方做了一件讓你費解的事情,你的第一反應,其實是在反思,是在從他的角度考慮,這在一定程度叫開脫。
只有和你關系不好的人,做了事情,你的第一反應才是這人要害我。
要么有實錘,要么積怨已久,姜祁看著墻根下的尸體,實在無法想象他是如何在憤恨、恐懼和絕望之中走到生命的盡頭,這種情緒也確實感染到了姜祁。
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這人的軍大衣口袋,似乎是微微鼓囊的模樣,他伸手掏了一下,還真從口袋中掏出了東西來。
是兩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之中有四個男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笑得都咧出了后槽牙。這樣的照片就讓姜祁想起了他大學時候,宿舍四個人也常常這樣照相,其蠢無比。這張照片是黑白照,背景讓他有點眼熟,仔細一看發現是個大殿模樣,這個大殿的匾額寫著“崇圣殿”,他電光火石之間就想起來這是哪個地方了。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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