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大人物
作者:驚年渡分類:
對于每一個酣眠的早晨來說,最恨的無非就是單調而又重復的鬧鈴聲音,這聲音也在提醒姜祁,又將他從一個光怪陸離而又支離破碎的夢中剝離出來。
這一次又是個什么夢來著,姜祁咬著牙刷從廁所里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忘得幾乎干凈了。不過胸腔里殘留的一種戰栗的感覺,好像是在暗示夢中的自己擁有改天換地俯仰眾生的能力,這才是最好笑的事情。
拂去鏡子上一層水汽,一只猶自攀爬的小螞蟻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樣的小東西勤勤勞勞忙忙碌碌的模樣是他愛看的,因為小時候他總覺得自己有一個超能力,能在自己的思維里構筑出螞蟻的眼中的世界,甚至他能感到自己的頭上也生出了觸角,看到的只有點線面的二維世界。
小時候的他非常愛窮究個為什么,上到宇宙星河,下到瀚海深淵,他都有無數個問題,想要知道。
老姜先生最初還能糊弄一下,最后卻只好道:“你既然什么都想知道,那將來就去學物理吧。”
他便問道:“什么是物理?”
“物理啊,就是所有事情的道理,”文科學得好才考上公務員的老姜先生這樣不負責任地解釋道:“你學了它,這世界上就沒有奧秘了。”
“我想了解這世上所有的奧秘。”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是說。
姜祈忽然睜大了眼睛。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而這些回憶起來的事情,讓他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更重要的事情。
這時候擱在水臺旁邊的手機也跟著瞎湊熱鬧,鬧哄哄一陣鈴聲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卻是個不認識的號碼。
“喂,哪位?”姜祁含混著咽了一口泡沫。
“是姜先生嗎?”這陌生的聲音卻很有磁性:“你是有一套房子要租嗎?”
姜祁精神一振:“有有有,你看廣告了是吧,先說好是合租,我也要住的,而且必須是得有正當職業。”
“正當職業?”手機那頭莫名地笑了起來,道:“先看房吧。”
姜祁剛要答應,卻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道:“現在可能不行!我現在有事,馬上要出門了,什么你已經到S大了,你在哪個樓前面……奧數樓,那剛好近的很,抬頭看一看,最高的那樓就是圖書館,你在圖書館門口等著,我馬上過來。”
姜祁掛了電話,將憋了很久的泡沫吐掉,不過很不巧地飛濺出一點沫子在鏡面上,而鏡子中的這個人毫不在意,抓起衣服就飛奔了出去。
姜祁是S大的一位物理系博導的助教,今年研二的他只有24歲罷了,天資高、人際關系又處的好,這讓他的導師很是欣賞,多次建議讓他留校任教,甚至在他研一的時候就為他安排了助教的職位,只等到姜祁順利考上博士后,就能直升為講師甚至是副教授了。
姜祁對這個建議也很是動心,他的追求也不高,尤其是現在這個工作越發難找的時代里,大學教授這個清閑職位,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工作。
說起來他的祖籍并不在S市,他的父母居住在中部地區的二線城市,父親是普通的公務員,母親是一名醫生。姜祁能來S市,一是因為報考到了S大物理專業;二是他到了18歲,要來接受小姑在S市的遺產了。
姜祁的小姑,當年不顧父母反對,執意跟著男朋友跑到了S市這個繁華的大城市,雖說是吃了幾年苦,但到底是熬出了頭,頗存攢了一些積蓄。沒想到04年的一場非典,讓正巧在北京的丈夫和女兒雙雙染病身亡,小姑也沒了活下去的信念,雖有家人的百般勸慰,但是到底是沒幾年就郁郁而終了,臨死前立下遺囑,把自己在S市的一處房產贈給了姜祁。
這處房產,就是如今姜祁居住的地方。房子是復式二層,一層有廚房、客廳和衛生間,客廳占很大面積。二樓是書房和兩個臥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比較適合家居,但是一個人住確實太空曠,里面被姜祁又擴了一圈按自己的喜好重新裝修過一遍。說起來這種房子好像不是很受本地人青睞,二樓沒人居住,三樓倒是住了個人,也沒碰見過幾次,讓姜祈覺得滿意的也就是地段了,就在S大校區的后面,走兩三百米不到就能進S大校園里,校園里環境不錯,遍植綠樹,草木茵茵,而左右交通也方便,乘坐地鐵公交沒過幾站就能到街區商場或是大型游樂園。
正是一個人住著太寂寞了,姜祁倒不是想找個女朋友,他只是想要個能一處說說話的人,可他又不愿找個S大的學生,總覺得有若有若無的尷尬,總算在廣告撒出去的第二周,等到了看房子的人。
當然姜祁今天也是有事情要做的,S大圖書館一樓在今天會舉辦一個畫展,這本來和他沒什么關系,但是昨天忽然通知他說畫展要臨時用他的一間展覽室,這間展覽室放著他們物理小組的展出品,所以要全部撤換掉。姜祁昨天晚上才得到通知,不由得慶幸展覽室里面剛剛換下去一批儀器,如今展出的是物理小報,只需將小報取下來就行,也不會費多少力氣。
他走到圖書館門前的時候,果然叫他發現了一個人——其他人都是行色匆匆,只有這個人很是悠閑,所以讓他一眼就覺得是了,過去一問,還真是來看房的人。
確認過身份之后,姜祁就道:“我這邊要先忙完手上的活兒,才能帶你去看房。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對了陸先生——”
“陸非因。”這人道。
“陸非因,”姜祁道:“我在電話里聽你的聲音,還以為你有四五十歲了呢,沒想到看起來卻和我是同齡人。”
其實這位陸非因是很帥氣的,帥氣也就罷了,身材也特別勻稱有力,在門口停留的一會時間,已經引了四五個女生的頻頻回首了,這一下子讓姜祁吃味起來。
等兩個人晃悠著走進圖書館的時候,其實館里也沒多少學生。這個時候,大多是去上課了,沒課的少有人愿意起這么早去圖書館自修。倒是有幾個工作人員在忙碌,把介紹畫展的橫幅廣告先掛起來,然后大屏電視上開始宣傳這次畫展的主要內容:
——為了展示書畫教學成果,豐富校園文化建設內容,我校舉辦的校園書畫展于本周一拉開序幕。此次畫展將通過宣傳板展示我校藝術系美術生精心制作的一百六十八幅畫作,涵蓋水墨畫、油畫、漆畫、水彩畫、素描等不同畫種,豐富了校園生活。在此,我們要感謝畫展的指導老師,中國書畫家協會會員、我校美術學院教授王淑英女士……
宣傳畫一幅一幅放著,姜祁卻來不及細看,他拿了鑰匙直奔四號展覽館,將陳列在里面的小報細心地收藏起來,等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陸非因站在話題板前和一個女子說話。他走過去,發現跟陸非因說話的女人,背后看著身材窈窕,氣質典雅,轉過正臉,也是身材窈窕,氣質典雅,只是臉上保養地再好,也能看出是六十多歲的女人了。
六十歲的女人,一身青花無袖旗袍,精致內斂。頭發整整齊齊盤成了髻,一根碧玉簪橫穿而過,盡管發色已經近白,卻依然能看出主人平時的精心養護。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下了風霜,卻也留下了風華和雋永。說實話除了像宋美齡這樣老了依舊敢穿旗袍的女人,姜祁還真是很少見這般歲數還把旗袍穿得曼麗典雅的人。
陸非因看他走過來,便為他介紹起老夫人來,原來就是剛才廣播里提到的畫展的指導老師、美術學院的教授王淑英女士,而看陸非因的樣子,顯然也是剛剛才和她搭上話。
“王老師,我是S大物理系的研究生,”姜祁笑道:“工科男一個,竟然沒有聽過您開的選修課。”
王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我現在只算是客座教授,很久沒有開過課了。”她的面容依稀能看到當年秀美的影子,更添恬靜。
這種舉手投足之間的儀態,讓姜祁不由自主地道:“老夫人一定是江南人。”看著兩人的疑問,姜祁調皮地眨了眨眼:“只有江南的人,才最適宜青花旗袍。北方人總是少一點水鄉的滋味。”
姜祁貌似恭維實則出自真心的話讓王老夫人笑起來,她指著旁邊的一排沙發,笑道:“咱們過去說話。”
之后姜祁和陸非因大致地觀賞了畫展,從圖書館出來之后,姜祁就帶著陸非因去看房。
房子各方面還是很不錯的,也沒經過什么討價還價的環節,只不過在姜祁問到工作的問題上時,他就有點無法接受了。
“什么叫無工作,”姜祁不可置信地打量他,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個游手無賴:“你沒工作哪來的錢養活自己呢?”
“我做一些咨詢事宜,”陸非因緩緩道:“不過發起咨詢的人很少,所以我也就不把它視為工作。”
姜祁略略點點頭,道:“是什么方面的咨詢呢?”
“說起來有點意思,只有認不出的古怪、破不出的疑難、解不了的迷惑、難以探查的幽微,才值得我一顧。”陸非因言簡意賅道:“還是有一定門檻的。”
“聽起來難以理解,”姜祁聽不明白,干脆直接問道:“我就問一句,你是個神棍嗎?”
“只問蒼生,不問鬼神。”陸非因道。
“挺有意思,”姜祁暗嘆一句這小子能說會道有前途,道:“那你會有客戶面談嗎?”
“會有,”陸非因道:“不過就如我剛才說的,很少。”
然而事實卻不是如此,陸非因這位房客正式定居的第三天,就有一位客戶找上了門來。
姜祈打開門,一個面容普通的年輕人站在門外。
“陸先生嗎?”他道:“我是李初一,就是跟您預約的客戶。”
這個名字有意思,姜祈又看了看他,確信了這不是上學的孩子,雖然面容年輕,但是眼下的青黑和憔悴的神色,讓姜祈隱約有了一種他在從事高負荷的工作的感覺,或許是什么問題困擾他很久了也說不一定,他期盼有人能為他解惑。
“我不是,”姜祈側身讓開:“陸先生在里面,請進吧。”
那人有些局促地哦了一聲,不過身體卻沒有動,過了兩三秒,他才好像反應過來姜祈的話了似的,才露出恍然的神色來。“抱歉。”他兩手不由自主地交握在一起,直到姜祈伸手給他指了陸非因的方向,同時作了邀請的示意,他才從門里跨進來,走向了客廳。
“我是李初一,”那人道:“是個控夢者。”
姜祈不由得腳下一趔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他聽到了什么來著?
“我聽過你的名字,”陸非因道:“你在你們那個領域里達到的深度,是別人無法企及的。”
“我的夢境是比別人深層次一點兒,”李初一坐在陸非因對面,緩緩道:“但是隨之產生的困擾也是別人無法體會的,就好像爬山,第一個爬山的人,誰知道自己開辟了一條怎樣的道兒,前面又會遇到什么危險?”
他交握的雙手依然沒有松開,姜祈覺得這是一種心理上的緊張。
“控夢者——”姜祈忍不住開口道:“容我打斷下,你是說可以操縱夢境嗎?這話怎么說,就像盜夢空間里面演的那樣?”
“他是我的助手,負責記錄談話,”陸非因簡短地解釋道:“他要問的就是我要問的,請回答吧。”
那人深深吸了口氣,把頭轉向了姜祈:“先問你一個問題吧,你——做夢嗎?”
“當然,”姜祈道:“每個人都會做夢吧。”
“對,”他道:“每個人都做夢。那你在醒來的時候,還能記起你做了什么夢嗎?”
姜祈想了想,道:“大部分的夢在清醒的那一刻就遺忘了,只有極少數特別光怪陸離的,才能留存一點記憶,但是不長時間之后就會越來越淡。小時候很多夢,到現在幾乎都記不得了。而現在大多數夢,更是一睜眼就忘了。”
他說著忽然喜歡上了這個話題,因為他自己失散了很多夢境,其實很想回憶起來。
“普通人都是如此了,”李初一道:“一個人在做夢的時候怎么可能會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呢,實際上多數人根本不記得自己做過多少夢。剛才你提到了盜夢空間,想必你也是看過這部電影的,里面的人物做夢做到半截,發現有些地方很不合理,突然就意識到是夢而不是現實,從這個夢境中醒來,然而卻進入了另一個夢里,這樣奇異的情節在你看來很不可思議吧?”
姜祈點點頭:“我很佩服編劇和導演的想象力。”
“難道你沒想過,生活中也有夢中夢的現象?”李初一道:“清醒夢,是在做夢時保持清醒的狀態,又稱作清明夢。這是西方一百年前明確提出的名詞,然而我相信人對清明夢的感知,卻不僅僅只有一百年的歷史。東西方的典籍中,雖然對于這種記載還是非常多,但是作為一種現象去研究,還是在近代。”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