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話音剛落,景顏便覺察出竹林那頭簌簌動了幾下。
她的臉上不自覺地便綻放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此時此刻的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備和仇恨,只是覺得眼前的一切有趣的很,從未有過這樣輕松愉悅的時刻。
白梨難以置信地看著一向捉摸不透地景顏走到自己跟前,十指纖纖打開碗碟,略微夸張的說道:“嗯!真的很香呢,想必吃進嘴里,那味道一定是極好的,傳我的話下去,今日在院落里的人見者有份……”
景顏微頓了一下,隨即狡黠一笑:“不過得親自來取哦!分完可就沒了!”
忽然之間,只聽見“哎呀”一聲,一個清脆的聲音從竹林那頭傳來,眾人慌忙去看,張嬤嬤更是趕在了最前面。
只見一道茜色的影子從天而降,結結實實地從一棵粗壯的竹子上落了下來,估計被蜜糖糕饞暈了想要下來,誰知沒控制好力度,一下就摔了下來。
張嬤嬤的眼睛瞪得老大,活這么大把年紀,她幾乎沒有見過有千金小姐這樣行事的。
三小姐竟然爬到了竹子上!
三小姐竟然從竹子上摔了下來!
我的天啊!
估計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這樣的變故,張嬤嬤腦袋里有過一瞬間的空白,至于這空白里填的是啥,只有她自己知道。
初晴推開還在發愣的張嬤嬤沖了過去,好在三小姐摔到了景顏在竹林中布置的軟塌上,只是有些摔懵了,銅鈴似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初晴。
“三小姐?”初晴見她呆愣愣的,也不好貿貿然扶起,只是試探地問。
誰知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她陡然想起了方才摔下來的那一刻小屁股受了重擊,張大嘴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那聲音真是又脆又香,這回輪到初晴摸不著頭腦了。
張嬤嬤趕緊上前,一把抱住了王姝,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不停地安慰道:“三小姐,沒事了,沒事了,咱們回去歇息一會兒就好了,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馬上帶您回去……”
“我不走!”一聽說要回去,王姝忽然止住了哭泣,那有著嬰兒肥的小臉蛋活像一個小蘋果,如今這顆小蘋果帶著淚痕,實在是惹人憐愛,“我要吃蜜糖糕!見者有份的!”
“這……”張嬤嬤一世語塞,蜜糖糕是大少夫人院子里的,自己總不能舔著臉去問人家討吧……
正猶豫間,景顏忽然蹲下了身子,對著王姝道:“蜜糖糕是我的,你不哭不鬧,我就給你。”
“真的嗎?”王姝的眼中亮起了星星,鼓鼓的腮幫子迅速咽了一口唾沫。她立即掙脫張嬤嬤的懷抱,踉踉蹌蹌一步步沖到了景顏懷中,摟著她的脖子甜甜地喊:“姐姐!姝兒想吃”
張嬤嬤的心頓時懸了起來。三小姐是庶出的,胡姨娘一向把她養在自己房里,輕易不讓她出來玩,為的就是保護她免受季氏她們的迫害,只是這長時間不出門,卻也讓三小姐養成了天真純善的性子。
誰都知道大少夫人和夫人不對盤,兩人都是有手段的主兒,三小姐這樣貿貿然地跑過去,還把大嫂喊成了姐姐,幾乎讓她一條老命都嚇沒了,剛想上去說兩句,卻見到景顏正用一種同樣善良天真的目光望著眼前的王姝。
直到王姝走到跟前,景顏才發現這孩子怎能生的如此粉嫩可愛。頂多是三五歲的光景,身量還沒有長開,嫩的像是白粉團子的臉上略微有些嬰兒肥,卻更顯的萌意。她梳著兩條小辮兒,走起路來一左一右地晃著,仿佛行走的茜色湯圓,別提有多可愛了。
更別說這小牛皮糖粘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身上那股孩童特有的奶香味讓景顏沉醉其中,她從沒想過,一個孩子能有這么大的吸引力。
她順勢抱起了王姝,輕聲對旁說道:“多做一些蜜糖糕放在屋子里,再拿些蜂蜜水來。”
王姝聽得眼睛都直了,忽然吧唧一口親在了景顏的面頰上。景顏哭笑不得,摟著她的手卻更加緊了。
三小姐是地位低下的胡姨娘生的,季氏雖然不喜姨娘有生育,但念在王姝只是一個女孩的份上,并沒有多加關注,甚至沒有將她接到身邊撫養的意思。
這府里對三小姐冷嘲熱諷的人多得是,再好也只是稍稍點頭示意,可大少夫人對三小姐竟然如此親熱,毫不避諱。
張嬤嬤是跟著胡姨娘多年的人,她的眼眶有著隱隱的淚,臉上卻是欣慰的笑容:“白梨姑娘,奴婢去幫您!”
很快,除了蜜糖糕之外,各色甜點依次端了上來,這讓平日里吃慣了清淡口味的王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她全然沒有千金小姐該有的矜持,不管不顧地吃了起來,兩手左右開弓,一張小嘴不停地嚼著,時不時還對著景顏瞇著眼睛笑。
景顏心道這孩子怎么這么可愛,如果王婧沒有那樣一個母親,想必也會如此天真吧。她伸出手,擦掉了王姝在嘴角的粉屑,對著張嬤嬤道:“平日里三小姐都不吃這些嗎?”
站在一旁的張嬤嬤如實答道:“回大少夫人的話,姨娘的月例很少,也沒有小廚房,所以三小姐一般都是吃夫人或二小姐房中剩下的糕點,所以……”
同樣是王廣和的女兒,一個好吃好喝的供著,山珍海味都已經吃到膩煩。一個卻養在深閨,見到糕點都會兩眼放光。
她想到有一日經過綺夢樓,落霞和其他幾個婢女端出了幾十個盤子,里面盛著的都是極品血燕,珍寶魚翅等物,更有千辛萬苦從終年不化的蛟池中打撈出來的白翅魚。
這一切都是王婧鬧著要吃的,只是下一瞬間,她忽然改變了主意,便命人把這些全都倒入了陰溝里。
景顏心中不免產生一絲厭惡,愈發覺得王姝可憐,摸著她面團似的粉嫩小臉道:“以后要吃,就來姐姐這里!”
王姝抬頭又是吧唧一口,這一回,把粉屑都沾到了景顏的臉上。
她卻不去擦,跟著王姝一起笑了起來,如若旁人看來,只會以為是長姐跟幼妹在玩耍。
忽然之間,景顏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之前就想問,只是一直被別的事情給耽擱了。
“姝兒,告訴姐姐,今天為什么跑到這里來?”
王姝咽下了喉嚨中的食物,摸了摸小腦袋,認真地答道:“我來找我的小寶來了!”
“小寶?”
張嬤嬤趕緊補充:“是三小姐的寵物,一只穿山甲!”
穿山甲當做寵物?景顏這可是第一次聽見。前幾日王府遭了此刻,賀大人把這件事寫入了卷宗,皇帝看到之后,賞了一些東西給王府壓驚,其中包括這只剛剛被人獻道殿前的穿山甲。
本來王婧鬧著要吃,楊姨娘卻說這東西是圣上賜下的,自己又懷了孩子不宜殺生,王廣和便同意了,之后這穿山甲就沒有管了,王姝看到后覺得可愛,就當小貓小狗抱回去養著了。
“姝兒的小寶,怎么會跑到這里來?”
“我也很納悶呢!”王姝已經吃飽了,抱著兩條小腿坐在了椅子上,臉上氣呼呼的,“我看張嬤嬤睡著了,就想抱著小寶去花園里玩,走著走著,就到了修文院門口,小寶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沖了進去,我找不到小寶,就爬到竹竿上想看看清楚!”
原來爬到樹上是這么個道理。景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王姝還只是個孩子,不會對自己撒謊,一只穿山甲跑到院子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聯想到之前在福隆軒中,自己一點都不給季氏面子,甚至連楊姨娘托身子不適不給她請安她都不惱火,背后一定在算計著什么。
景顏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此事絕對不簡單。
王姝見她臉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不見,一下子就不安起來,望著空空如也的碟子,委屈地道:“姐姐,姝兒下次再也不吃這么多了,你別生姝兒的氣!”
景顏一愣,這孩子看似天真,心中卻敏感的很,生怕得罪身邊的人,語氣頓時軟了下來:“姐姐沒有生姝兒的氣,等會兒讓張嬤嬤再給你帶些回去,只不過,要答應姐姐幾件事。”
王姝乖巧地點了點頭,眼神之中隱隱有著一絲期待。
“首先,姝兒以后在人前可不能叫我姐姐,要叫大嫂;其次,今天發生的事情你不能跟任何人講,當做我們之間的小秘密;第三,下次向來修文院玩,跟你母親直說,姐姐來接你。”
“好!”王姝伸出手,勾住了景顏的小拇指,奶聲奶氣道,“姝兒跟姐姐拉鉤鉤,一定乖乖聽話!”
送走了三小姐和張嬤嬤,景顏站在庭院里一時沒有說話。初晴敏銳地覺察出事情中的不對勁,附在景顏耳邊道:“二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對?”
“是,”景顏點了點頭,“我心道這幾日夫人為何遲遲沒有動靜,原來她在等一個機會。雖然不知道她這次會出怎樣的狠招,只是我不能就這么乖乖坐以待斃。”
“小姐預備怎么辦?要不要告訴大少爺?”
“不必了,”景顏揮了揮手,低聲道,“把院子仔仔細細搜查一遍,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包括竹林和后院。”她懷疑,有人趁著那晚追刺客,在修文院動了手腳。
“是,奴婢立即就去辦!”
自從老太君搬進來之后,季氏趁著國公府在修繕,也提出了要整修王府的建議。特別是修文院,上次來的時候就覺得那院子過于狹小,住著大少爺和大少夫人實在是不合適。
景顏自然不會在意她的這些話,但老太君卻點頭同意了。她一向是喜愛王松的,也確實覺得修文院過于清雅了一些,修繕一番也是應該了。
既然如此,景顏也不好推辭,只是她借口不想讓人把王松的心愛之物品弄壞,拒絕了遷到其他院子的提議,住進了修文院另一側的廂房之中。
第一批工匠風塵仆仆地趕過來了,他們帶著各種丈量工具在院子里比劃著,景顏為了避嫌在福隆軒陪著高氏喝茶,沒過多久,季氏也趕了過來。
“真是巧了,顏兒也在。”她滿臉笑意,對著高氏福了福,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景顏的上首。
景顏對著季氏行了一禮,繼續跟老太君說笑。
高氏道:“你這個媳婦天天來我這里報道,說是替松兒盡孝,我倒覺得她才是最孝順的!”
季氏想著點頭贊同,背地里卻撇了撇嘴,十分不屑。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一會兒,忽然見到守在門口丫頭來報。
“老夫人,新來的工匠說要見老爺,可這會兒老爺不在家,您是不是喊他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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