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顏面前是一杯玫瑰露。她的手輕輕握住杯子沿口,低垂的眸子一片澄澈,仿佛什么都沒聽到,低頭啜飲著口中的香甜,沉醉其中。
此時正好有一縷陽光透過布簾落到了她的身上,清麗絕俗的容顏頃刻間融入周遭的景色之中,為這一張絕塵的容顏增添了幾分神圣感,鼻梁上那顆輕巧的痣,像是凝結了一切的美好,挑撥著所有人的心弦。
此時此刻,她只是靜靜坐著,垂眸看著手中的杯子,仿佛身邊的一切都跟自己沒有關系。
見她不說話,不遠處那些嘰嘰喳喳議論她的女子們就更加大膽了。本該坐在景顏身旁的馬香云,此刻正緊緊挨著戶部尚書的千金沈玉珍坐著,兩人仿佛有說不盡的話。
她今日穿著桃紅緙絲撒花煙羅衫,風姿綽約的凌虛髻上插了整整八只金釵,整個人走起路來仿佛一座移動的金象,珠光寶氣十足。
可到了這兒她才發現,無論自己打扮的多么引人注目,那些人的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頭穿著素色衣裙的景顏身上。她實在是搞不懂,那個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大家為什么都要這么注意她!
“香云姐姐,你的那位大嫂,真是一位難得的美人兒啊!”沈玉珍輕搖著手里的團扇,一張俊俏的瓜子臉上兩道細眉彎彎,靈動的丹鳳眼輕輕地從景顏身上掃過,仿佛蜻蜓點水一般。她本就是一個標準的骨感美人,如今一笑起來,仿佛一株輕搖的玉樹,鎖骨深深,嬌美動人。
“你別看她長得一副好人相,其實背地里,陰謀詭計多著呢。玉表妹,我勸你不要跟她走的太近,一個搞不好,人家就會跟瘋狗一樣過來咬你一口呢!”馬香云毫不避諱地出言諷刺,越說越是起勁。
“玉表妹,你是不知道,大哥當年好端端的侍妾含玉,就是她給弄死的,手段可不是咱們能比的!”
“哦,是嗎?”沈玉珍伸手取了一塊蕓豆卷,輕輕含入口中。
還記得那時王松的雙腿還很健全,沈家預備把這位嫡女嫁給他,兩家親上加親,不亦樂乎。于是沈夫人來看望馬香云的時候,常常會把沈玉珍帶著。
沈玉珍見過王松,對于這位即將成為自己的夫君的男子很有好感,他有著俊美的面容,說話的時候聲音溫柔動聽,這對于一個少女來說本身就是巨大的誘惑,更重要的是,他有驚人的軍事才能,前途不可限量。
可誰知后來出了意外,王松雙腿殘廢,眼看著前途就這么毀了,沈家自然不會把寶貴的嫡女嫁給他,這門婚事自然而然地告吹了。
對于沈家的這個決定,沈玉珍先是無法接受,可明白真相后的她,也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并且深以為然。如花美眷,怎能嫁給一個沒有希望沒有未來的男人,縱使那人的面容再令人動心,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事實。
但不知怎的,見到景顏之后,沈玉珍還是感覺胸有憋悶的厲害。她本以為嫁給王松的會是一個滿臉麻子的貨色,最多也就姿色平平,絕不可能超越自己,可現在……
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氣,才讓自己胸中的澎湃漸漸緩和下來,妒意卻更深。
就算是自己丟棄的東西,你景顏也不該撿!
沈玉珍的身旁,是一個面容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女子,她局促地坐在那兒,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小臉紅撲撲的,張了張口,很久才憋出一句話:“表姐,她可是你的嫂嫂……”
馬香云柳眉倒豎,撇了撇嘴怒道:“我和玉表妹說話,你插什么嘴!”
沈寶珍的母親是一位歌姬,被尚書大人看中后納入府中成了姨娘,卻在生她時難產而死。于是沈寶珍便與沈玉珍一起在沈夫人膝下長大,關系比較親近。但旁人無時無刻不給她灌輸嫡庶思想,這讓原本內斂的沈寶珍更加自卑。
這時候被馬香云一吼,她頓時嚇得再也不敢說話。她只是覺得景顏與她們并沒有利害關系,為什么非要說她壞話呢。
她情不自禁地抬頭,撲閃閃的大眼睛正好對上景顏那雙秋水瀾瀾的眸子,頓時嚇了一跳,慌忙地想要移開視線。
可沒想到的是,景顏端起了面前的玫瑰露,對著沈寶珍微微一笑,淺淺梨渦隱隱約約,美的讓人移不開眼睛,讓人感覺春風拂面,最美麗的精致也不過如此。
沈寶珍漸漸看的有點癡了,她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健康的紅暈,心想如此美麗的女子,怎么會做出馬香云所說惡毒的事情呢。
“妹妹,妹妹……妹妹?”沈玉珍推了推身旁發愣的沈寶珍。
沈寶珍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仿佛丟了魂似的,連連低頭回應:“姐姐!”
“你在看什么,跟見了鬼一般?”沈玉珍拉下了一張臉,順著沈寶珍的視線看了過去。
沈寶珍心里急壞了,若是讓她看到自己跟景顏示好,恐怕自己回去又要被沈夫人罰跪了。每次沈玉珍去告狀,自己總要被媽媽們拖到祠堂里罰跪,這一跪便是一整夜,祠堂黑黢黢的,時不時還有可怕的聲音傳來,她實在是不想再受那種苦了。
可視線的那頭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個空落落的玫瑰露杯子。
“我當是在瞧什么,原來妹妹在發呆呀。”沈玉珍掩嘴輕笑,聲音里充滿了譏諷。對于這個庶妹,她一向不放在眼里,那笨手笨腳的模樣,帶出來簡直丟臉。
可有了她做襯托,才能突出沈玉珍的聰慧,所以大小宴席,姐妹倆總是同時出現。
“是……是……妹妹方才一時慌神,沒有聽到姐姐在說什么,請姐姐恕罪……”
“我的好妹妹,姐姐怎么會怪你呢!”沈玉珍輕笑了一下,與馬香云對視了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妹妹,發呆也是正常的,畢竟你就要及笄了,思念情郎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我!我沒有什么情郎!”上元女子及重名節,若是被人說有情郎,自己怎么還能嫁的出去呢!
“瞧你這么緊張,姐姐只是隨口說說罷了,”沈玉珍拉著寶珍的胳膊,親昵地道,“只要妹妹聽姐姐的話,我便會跟母親美言幾句,讓妹妹嫁一個如意郎君……”
沈寶珍猛地抬頭,看到自家大姐那一雙丹鳳眼微微瞇了起來,本已緊張的心情陡然沉了下去。
行宮的外面有一片淺淺的湖泊,倒不像是人工建造的,一草一木都是自然形成,雖然缺少了一些華美之感,卻多了幾分自然之美。
沈寶珍失魂落魄地從行宮外面往湖邊走著,一邊走一遍想著馬香云和沈玉珍的話,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她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從小到大都乖乖聽著嫡母和長姐的話,不敢有一絲違逆。可為什么這樣做還不夠,偏偏要讓她陷入如此困難的境地呢。
不知不覺,沈寶珍深一腳淺一腳已經走到了湖邊,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早已忘了當初是因為看到景顏在這里,才往這邊來的,此時此刻卻由于想的過于投入,忘記了面前的是湖泊。
“沈小姐。”
她的背后響起一個清亮的女生,沈寶珍不由地停下了腳步,一股涼意從腳邊傳來,她低頭去看,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湖泊的邊緣,長而拖地的裙擺濕了一大片。
“景……景小姐……不!王夫人……”沈寶珍慌慌張張地向后退去,又不小心踩到了落在地上的樹枝,整個人失去了中心,眼看著就要倒入湖泊之中。
沈寶珍心里暗暗叫苦,她知道這水不深,淹不死人,可若是就這么掉下去了,待會兒換衣服又得費好大的功夫。
她閉著眼睛,卻感覺自己的身子被人一扯,又重新站穩了。
“沈小姐,湖泊邊不安全,咱們還是去那頭說話吧。”
景顏如水的眸子微微笑著,仿佛能夠搖動人內心的靈魂。沈寶珍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終于松了口氣。
“不知沈小姐找我有何事?”
沈寶珍方才稍稍放松的心情又緊張起來,她實在太不容易說謊了,而景顏又如此聰慧,心中那根弦崩得緊緊的,再堅持下去,恐怕就要斷了。
“表姐到處說您心機深沉,我覺得您不是這樣的人……”沈寶珍這一席話說出口,連自己都震驚了,該死,自己嘴笨,連謊話都不會說。
雖然目的不純,但這句話倒是真的。景顏微微一笑,十分溫柔:“嘴長在人家身上,愛怎么說是她們的事,但我知道沈小姐不會這么想。”
沈寶珍心中的弦越繃越緊,幾乎就要斷了。她此時十分懊惱,若景顏跟沈玉珍馬香云一樣驕傲善妒,也就罷了,偏偏她如此善解人意,這該如何是好啊!
“景小姐,您要當心她們……”沈寶珍撂下這句話后,猛然轉頭跑開了。她實在是沒辦法面對那張人畜無害的面孔,如此助紂為虐的事情,她真的干不了。
景顏看著那張可愛純善的面孔越走越遠,目光逐漸變得深邃。
“小姐,沈小姐她……”別說是景顏,就連一旁的初晴都看不下去了,沈寶珍這個模樣,旁人還以為是自家小姐欺負她了呢。
“讓她去吧,畢竟她也是受人威脅。”景顏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忽然間,她舉起右手輕輕一揮,初晴隨即附耳上去。
聽了景顏的話,初晴眼睛睜的大大的,之后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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