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槿還記得,當時她已經滿心絕望,甚至頭一次覺得,自己可能要命喪于此;且為自己陪命的,還有一個夏國大皇子。當時陽寒麝那么果斷的把她抱起來,那句“抱緊我,別死在這里”,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盞明火,又像是綿綿陰雨之間的一把油紙傘,那可能不僅僅是八個字,那是希望。
不,陽寒麝給她的希望又何止這一次;她記得那是榮天瑞尚在人間之時,她二人為醫陽和煦的雪盲癥而前往采摘雪蓮,卻不幸遭遇雪流沙,兩人從懸崖雙雙墜下;又巧被剛好經過的陽寒麝所救;朱雪槿如何都無法忘記當她渾身又痛又虛,艱難的睜開眼之時,面前的那個冷若冰霜的男子,那個模糊又堅毅的臉龐,那個平淡的聽不出一絲語氣的聲音,在告訴著她,救她的人名字喚作——陽寒麝。
“喂。”
見朱雪槿已經發了半天的呆,陽寒麝忍不住蹙著眉頭開口這般催促了下,意思倒是很明顯;如今天色已晚,又剛剛經歷過太多事情,他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足以應付明日與賊匪頭領的會見。
朱雪槿臉色赧了赧,搓搓手,有些局促道,“大皇子的能力雪槿從未懷疑過,只是明日畢竟你我二人前往,并無他人保護,雪槿希望……大皇子還是要萬事小心的好,賊匪本身也不是什么君子,說話可以不作數的,大皇子不可盡信。”
陽寒麝頷首,朱雪槿想了想,有些在意的開口道,“大皇子,雪槿尚有一事。高侍衛與大皇子向來是影不離形,這一次那張三特意要求高侍衛不可跟隨,不知高侍衛他……”
“高品軒的行蹤,有時候我都掌握不到,區區一個張三,又能如何。”對于高品軒,陽寒麝倒是完全信任的;就算想盡辦法的阻止,高品軒也一定能夠在他們身后悄悄跟隨——就更別提以張三如今的狀態,怎樣才能阻止得了高品軒。
朱雪槿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小瞧了高品軒;剛剛在張三提出只讓她與陽寒麝前往的時候,高品軒那青筋暴出的額頭,以及種種像是就要失控的樣子,原來都是裝出來的,目的就是要張三完完全全的相信,他已經被控制住了,根本無法跟隨;而陽寒麝獨獨留的高品軒看守張三,同樣是有目的的,怕就是要讓張三能夠毫無戒心的相信,高品軒已經因此而氣急敗壞,讓張三得意起來;人啊,只要得意起來,一定會露出什么馬腳的。
不簡單,這一主一仆都非常不簡單。朱雪槿對著陽寒麝拱手,恭敬道,“既然如此,雪槿便安心了。有高侍衛在,安全自然又有了一大步的保障。時候不早,雪槿告退,大皇子好生休息,明日一早,雪槿再來請安。”
陽寒麝揮揮手,望著朱雪槿的背影,嘴角不經意間露出一個笑意,默默道,“嗯,發現了么。”
第二日一大早,朱雪槿已經整裝待發,干凈利索的立于帳篷之前,準備叩門向陽寒麝請安的工夫,一旁守衛的士兵卻對著朱雪槿拱手,開口道,“朱姑娘,大皇子已前往高侍衛所在之處,要小的通知您,到了之后也速速趕去。”
“謝謝這位大哥。”朱雪槿一面拱手言謝,一面扭頭抓緊就走;抬頭望了望日頭,這會兒太陽尚有半個隱藏于山中,也就是個卯時左右的樣子,陽寒麝昨夜休息的時候已近子時三刻,怎生起的這樣早。
朱雪槿匆匆趕到的工夫,張三已經被松了綁,且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高品軒陰沉著臉色立在一側,倒是頗有幾分陽寒麝的風范;朱雪槿幾步上前,對著陽寒麝拱手問安,陽寒麝頷首,后扭頭對張三道,“人齊了,走。”
張三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頭,每每經過一排士兵前,便吹個口哨,十足的流里流氣;陽寒麝與朱雪槿在其后默默跟隨,沒人說話;張三走出老遠,還回頭,笑嘻嘻的望了望已經快看不清人影的高品軒,后一面走著,一面道,“你們這個高侍衛,還真是極盛氣凌人,我張三最看不慣他這種人。”
陽寒麝與朱雪槿沒人搭他的話,也沒人理他。張三覺得無趣,便也不再說,只是心情不錯的走在前頭。他身后的可是夏國大皇子,不管怎么說,昨夜的奇襲雖然沒有湊效,但他可是安穩無恙的救下那些弟兄,自己也毫發無傷的回了來,又順道帶回了夏國大皇子,這是怎樣的大功一件呀。
朱雪槿與陽寒麝這一路都在觀察著地形;此處已經位于夏遼邊境,或者說,再向前,便已經是遼國境內,歸遼國管轄;四周都是黑蒼蒼的大山,山間羊腸小路,一不留神,極容易迷路。或許這也是這些賊匪選此為址的目的,若行軍至此,遭遇賊匪從上向下的伏擊的話,別說是三千士兵,三萬都要葬身于此。
終于在群山之中,一處陡峭的山腰上,一個寨子的模樣逐漸顯現;朱雪槿的手不經意的就放在肩膀上背著的弓上,這一細節被張三瞧見,他忍不住笑道,“一會兒到了寨子口,你們二人都不能帶任何武器進去。”
沒有武器傍身,那不是羊入虎口?朱雪槿的心一下便緊了起來,開口道,“為何不讓帶武器,難不成你們賊寨那樣龐大的人口,還怕我與大皇子兩個不成?”
“規矩就是規矩,我知道你向來深諳兵法,不過激將法這一套,對我無用。”張三說著,吹著口哨走在前頭;陽寒麝與朱雪槿雙雙對視,默契的發現彼此的頭頂之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不少人,那黑壓壓的一片,像是給大山鑲了一層黑色的邊。
陽寒麝深深吸了口氣,既然他敢來,便已經想到了一切后果,“交也可以,你只記得,必須帶我見到你的老大。”
“我們大哥想要見大皇子的執念,可是要大過大皇子的。”張三說著,這一次,口哨的聲音極大;四面八方響起了雷動一般的歡呼聲,因為有些混亂,朱雪槿大約能聽到的就是他們在慶賀著張三的無恙歸來。
在寨子門口,不負眾望的,朱雪槿和陽寒麝被一群賊匪包圍起來,兩人將武器紛紛放下,見那些賊人徑自笑的開心,陽寒麝毫無反應,依舊冷著一張臉;朱雪槿可是氣的要命,她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不過事已至此,除了隱忍之外,他們沒有其他的辦法,只望在身后偷偷跟隨的高品軒,能夠在關鍵時刻出來,最起碼,要救下陽寒麝才是。
這種不安和不詳的預感已經將朱雪槿完全籠罩,倒是陽寒麝,依舊冷冷淡淡的,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干,只是對一旁不知何時也跟著歡呼起來的張三道,“帶我去見你們老大。”
就連朱雪槿都已經變得有些手足無措,可陽寒麝依舊如此冷靜;張三心中有了自己的算計,屏退一干圍上來的賊人,后道,“那便請吧。”后自行在前引路;這里可是他的地盤了,陽寒麝和朱雪槿已經猶如刀俎上的魚肉,諒他們二人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反正武器都已經被繳了。
“喂!”才走出三五步的樣子,陽寒麝忽的這般冰冷的開了口;這一次,可不是什么冷淡的語氣,而是帶著明顯的警告,對著身后不遠處拿著他的寶劍開始比比劃劃的賊匪,陰冷道,“別動我的寶劍。”
只這一句,那本來還比比劃劃的賊人忽然嚇得寶劍脫了手,陽寒麝身上天生帶著的那種王者的霸氣,讓人忍不住的臣服,這一點,朱雪槿深有體會。見那賊人悻悻的撿起寶劍,倒是沒有繼續比比劃劃,而是不再看陽寒麝,陽寒麝這才接著跟張三一路向前行,面色陰沉的很。
“大皇子似乎很在意您的劍。”朱雪槿說著,忽的念起陽寒麝在皇子所的房間之中,收藏了很多寶劍;可在她印象里,他一直不離身的,便是這一把——也不是從不離身,他曾經借過自己一次,就在那次對于殷國王宮的屠殺中。
“這是母親所贈,意義非凡,輕易不喜讓他人觸碰。”陽寒麝說著話的工夫,也能讓人聽得出,他的確已經處于暴怒之中,只不過一直在隱忍,但是似乎也快要到極限了。
這柄寶劍,是敬妃還被稱為鐵血公主之時,馳騁沙場所用之劍,她用她引導了多少場的勝利;這也是陽寒麝從小便最渴求最想要的禮物,敬妃終于在陽寒麝十二歲的生日時候,親手交給了他,從此之后,他如何都不愿離身,就算是武道老師親自教授,他也不愿讓老師碰到這柄寶劍,畢竟,這算是他最珍貴的東西。
借給朱雪槿那一次,是第一次的意外;而這一次,便是第二次。若說第一次他是心甘情愿,他是為寶劍飲血,可這一次,他可當真是心不甘情不愿了,也難免心中有些煩躁。朱雪槿見此,微微嘆了口氣,對陽寒麝道,“大皇子莫要焦急,一切待我們見過他們的老大之后,再作定奪吧。”
朱雪槿越想張三昨夜的話,以及今日的表現,便越覺得不對勁;今日的他,種種作為,似乎都特別刻意,好像在試探著什么一般;念及此,她倒是完全忘記了陽寒麝向來不喜與別人太過接近,反而特別的靠近了他,用最低的聲音道,“大皇子,你可覺得這張三,今日與昨夜好像判若兩人?”
朱雪槿似乎與其他所有人都不同,陽寒麝不會對她的靠近有任何的不適感,這是對敬妃都沒有過的;他也微微低了聲音,回道,“他好像故意的在惹怒我們。”
故意?沒錯,這種感覺非常強烈。朱雪槿頷首,接了話道,“他到底是想試探什么?試探高侍衛是否在身后?”
“不像是如此,”陽寒麝說著,眼神卻一直追隨著前方不遠處的張三,“他們似乎對我母親很是敬佩,昨夜說到之時,你可曾見到張三眼中泛起的漣漪?”
自然見到了,朱雪槿頷首,道,“且聽聞張三話意,似乎他們之前好像追隨過敬妃娘娘一般。如若真的是這樣的話,一會兒的會面應該不會有什么殘暴的場面了。”
說歸說,猜歸猜,一切都要等事實放在眼前才是。所以當朱雪槿和陽寒麝兩個站在賊匪首領面前,看著對面坐在虎皮椅子上,年紀同樣四十上下,可卻干癟的像個小老頭兒似的男子時,都是一副訝異的樣子——沒錯,這一次,連陽寒麝都無法控制自己的面部神情了,這哪里有一個首領的模樣,似乎他隨便一掌拍過去,這男子都要隨風飄上一陣。
若不是張三的那句“大哥”出口,兩人還是反應不過來;張三卻恭恭敬敬的對那男子拱手,道,“這妞兒是朱烈的女兒朱雪槿,我們并不陌生;而這位公子,正是夏國大皇子,也是此番敵軍主帥。”
張三對著首領介紹完朱雪槿與陽寒麝,這才對著他二人道,“這便是我們的大哥,我張三說到做到,沒錯吧?”
“就你二人前來?膽子也是不小。”首領嘴角橫過一絲冷笑,后不待兩人開口,直接大聲道,“來人,給我把他們兩個綁起來!那些先回來的人可是說了,昨夜被五花大綁的放置于軍營中,今日,我便先為他們出這口惡氣!”
“誰敢!”陽寒麝驀地將這二字吼出口,倒是當真驚著了已經圍上來的賊匪們;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為陽寒麝所震懾住了;張三趁機到了首領身旁,對他耳語幾句;首領聽完之后,眼睛驀地瞪得老大,再度開口間,語氣也緩和了許多,“先都退下。”
眼見著圍上來的一群人都退了下去,朱雪槿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再回望首領的時候,卻發現首領的眼中竟與昨夜的張三一般,泛著漣漪,此時此刻,她是越來越肯定,這二人——不,可能算上這整個山寨,可能都與之前的鐵血公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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