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榮天瑞一只手拉住了想要離開馬車的朱雪槿,后以朱雪槿無法拒絕的語氣道,“由我出去探探,萬一再有弓箭射出,我可以劍相搏。你的武器在此,并無用處。”
朱雪槿捏了捏自己的弓,后咬著嘴唇點點頭,好像做出了什么艱難的決定一般;榮天瑞以劍挑開車簾,先是一點縫隙,后小心翼翼的探出了頭,四面謹慎的望了望,這才整個身子都離開了馬車。
眼前的,是滿目瘡痍的大地;有的箭直插在地面上,看得出拉弓人的力道自是極強;馬車一旁的基本都是散落的箭,榮天瑞拾起其中一支,從外形上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異常,和昨日朱烈給朱雪槿備的并無兩樣。
就算沒有之前朱烈說與,榮天瑞自也聽過,夏遼邊境上一直有滋事的遼人,他們因不滿夏遼友好,故常居此處,專門打劫,遼國也三番幾次派人出來剿匪,只不過他們好像殺不盡一般,層出不窮,讓遼王也很是頭痛。
“天瑞哥哥,如何?”朱雪槿尚有些不放心的從車窗中探出小腦袋來,關切的望著一側拿著箭矢失神的榮天瑞。
榮天瑞回過身子,對著朱雪槿頷首,道,“朱伯父的擔心一點不錯,我們看起來被的確那些賊人偷襲了。”
“是那些滋事的遼人嗎?”朱雪槿疾首蹙額,恨恨道,“我與爹已經幾番平定,他們卻像是頑強的野草一般,如何都除不清,如今,竟還擾事擾到了我們頭上!”
陽玄圣與陽和煦終于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卻還是不敢離開馬車,只是小心翼翼的站在朱雪槿身后,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此時此刻,沒有什么比離開這恐怖的地方更讓他們著急的了;可朱雪槿卻忽的伸出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后眼神銳利的透過車窗,往四下死死盯著,好像有什么會突然竄出來一般。
朱雪槿忽然這般,自是讓榮天瑞一驚;他的身子也不由得貼在了馬車一側,但聞朱雪槿的聲音中帶著絲絲顫抖,悄然而至,“天瑞哥哥,我……似乎嗅到了一股濃重的殺氣。”
朱雪槿的這句話讓剛剛才有些放松的陽和煦與陽玄圣再度緊繃了神經,而眼見朱雪槿驀地站直身子,右臂使力,勁傳腕間;瞬時,弓弦如一道滿月般被猛地拉開,弦上的羽箭微微顫抖;下一刻,堅韌的弓弦承受巨大的力量,發出一陣嗡鳴,在寂靜的有些恐懼的氣氛中,這聲音頗為刺耳。
朱雪槿的弓弦極速顫動,黑色的箭羽殘影閃電般前行,直直穿透不遠處的樹干;但聽一聲悶響過后,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應聲倒地,幾人下意識的循聲望去,但見那漢子身旁散落著一把鋒利的雁翎刀,而于胸前,一根羽箭沒入,衣衫外殘留著一截箭桿;那鮮血浸染,像是綻滿了來自黃泉的曼珠沙華。
“我們須速速離開馬車,不然,定成甕中之鱉。”
朱雪槿背上箭筒,一手一個,拉著腿都軟了的陽和煦與陽玄圣,生生躍下馬車;后與榮天瑞一道,暫時藏身馬車背面;就如今的站位,繼續道,“天瑞哥哥保護四皇子,我保護八皇子。敵方多少人我們并不知曉,但剛剛可見的是,他們的武器為刀,既然如此,便必定近戰才能傷到我們。我們能多挺便多挺一陣,一定等到爹過來支援。”
“嗯。”榮天瑞頷首,后微微探出頭,向著那具被朱雪槿一箭斃命的尸體處小心觀察;誰知不看尚好,一看才發現,那些賊人已經悄無聲息的逐漸開始靠近馬車,按照他們的行進速度算來,或許再十幾個數的工夫,馬車就要被團團圍住。朱雪槿眼見榮天瑞冷汗涔涔,也知定是情況不妙。此時此刻看來絲毫不能繼續等下去,唯有以自身來吸引賊人方為上策。
咬咬牙,朱雪槿轉頭對榮天瑞輕聲道,“天瑞哥哥,如今情況,唯有將兩位皇子托付于你,請務必保重。”后不待榮天瑞回答,也不給任何人反駁的機會,朱雪槿松開了一直緊緊拉著陽和煦的手,一個箭步便決絕的沖出馬車的庇護,向著空曠且距離樹林相反的方向飛奔幾步;再猛地回頭,抽出三支羽箭搭于弦上的工夫,才發現被她的動靜吸引過來的賊人約莫二十一二,但此時已經不是顧忌這些之時,箭在弦上,一發接一發,一面拉弓射箭,一面為保持安全距離而不斷后撤。很快的,朱雪槿的箭筒之中,箭羽已是所剩無幾;但反觀對面,賊人雖也大部分或死或傷,卻依舊余著七八人,窮追不舍。
朱雪槿心中自然有數,能夠避的過她的箭,那定非一般賊匪;若是夏遼邊境的賊人,是絕對無法做到這般。這一刻朱雪槿清楚,她面臨、或者說,他們面臨的這群人,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刺客,并非一般賊人;看來這次與夏國兩位皇子出行,背后定是有著一個天大的陰謀才是。
朱雪槿現在心中唯有一個想法,就是取箭;若這般耗下去的話,她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只是白白等死的命;而她朱雪槿,跟著朱烈征戰這些年,最不信的,就是命。如今眼前此番戰斗,看起來唯有使用金蟬脫殼之法,不然必定死路一條。這么想著的工夫,朱雪槿四下望望,驀地加快了腳步,向著那已經結了薄薄一層冰的河水處急速而去。那幾人明顯沒想到朱雪槿會這般,畢竟之前她的攻勢極為凌厲,似是箭箭要人命,也并沒有要逃跑的跡象;愣了一下再想追上去的工夫,卻見朱雪槿已經一把拽下背上箭筒,用力的在冰層上砸了個大洞之后,竟不顧河水的寒涼,一躍而下,很快不見了蹤影。
幾人并未再浪費絲毫時間,而是轉頭向著馬車方向而去;此時,榮天瑞一人護著陽和煦與陽玄圣,也離開了馬車的保護范圍,讀過那么多兵書,榮天瑞自然清楚被圍攻之下的勝算還有多少,所以就算要暴露,也必須離開;況且朱雪槿已經引開了大半的賊人——就好像那些賊人在專門針對她一般——如今余下的,不過十人。
若論平日,這十人哪里是榮天瑞的對手;可今日不同,他同時還要保護兩位皇子,自然有些迎接不暇;而且那些賊人個個出手兇殘,刀刀對著陽和煦與陽玄圣的胸口;榮天瑞這一邊的戰斗,并不比朱雪槿那方輕松。
盡管不懂用劍之道,但陽和煦這會兒好歹有了些氣力,躲一躲還是做得到的;倒是陽玄圣,似乎當真被嚇得動都動不了,幾次險些被刀砍中,一來靠榮瑞天的保護,二來也被陽和煦拉扯幾次,這才安然脫險。榮天瑞一面防守,一面挑賊人的縫隙進攻,倒是也刺死了三四人;只不過還不待喘息的工夫,卻見剛剛追朱雪槿而去的人回來了七八個。榮天瑞當時便心中一塞,眼圈登時就紅了。
“雪槿,雪槿……”陽和煦聽到榮天瑞這樣低低的喚著朱雪槿的名字,語氣之中是從未有過的悲哀與慟苦之意,這才忽的明白這七八人的出現意味著什么;陽和煦的心似乎跳漏了一拍,忽然感覺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東西丟失了一般;他揉揉眼睛,只覺得這冬日的太陽刺得眼睛生疼,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顧不上其他,陽和煦也不知哪里來了勇氣,顫抖著俯身撿起地上跌落的雁翎刀,后雙手緊緊的抓著,死死咬著牙——這個節骨眼兒上,若一直逃避、若再不勇敢面對的話,如何對得住為了他們的生而心甘情愿且毫不猶豫奉上自己生的朱雪槿!
“我……不會讓雪槿失望!”陽和煦只感覺自己的胸口似乎有什么在填著、壓著、箍著,緊緊的連喘氣都有些費力;他不清楚這種情緒、或者說心緒是為何,究竟是恐懼、是緊張還是其他的什么他并不了解的領域,如今他唯一堅定的就是,一定要活下去!
而反觀同樣意識到朱雪槿可能已經因他們而仙逝的陽玄圣,卻是嘴唇哆嗦著,好像拼命的想說話,卻最終無言可吐;本來白皙的面龐如今死灰一般的顏色,只有兩眼不停的閃動,始終難掩驚惶之意。
盡管能看清眼前的戰況,榮天瑞卻只覺煩躁不堪、痛苦不已,仿佛渾身的血液全部流入心府一般,煎熬的幾乎無法忍受。
“八皇子,四皇子便暫時由你守護。”
榮天瑞將肩上斗篷高高一揚,咬牙切齒的吐完這幾個字之后,便飛身而出。下一瞬間,地面上枯葉飛、濕泥濺,榮天瑞那靚藍色的身影與銀白色的劍影交織,貫穿如電,寶劍在沖上來的三名賊人頸部急速劃過,綻放出一朵朵血色之花;劍影幾次漂浮,刀鋒幾次凌厲,一名賊人死心不改,即便脖頸處已經血流如注,卻依舊努力拖著刀向陽和煦與陽玄圣所在的方向掙扎爬行,身后留下一攤觸目驚心的血痕。陽玄圣嚇得渾身顫栗,抖的篩糠一般;陽和煦卻蹙著眉頭高高揚起雁翎刀,眼中初次流露出令人徹骨心寒的顏色,后刀尖向下,毫不留情的向著賊人的后心房用力刺了去!
“八弟!”
陽玄圣捂著嘴驚呼出聲,嗓音飆升的有些尖銳;他如何都想不到,昔日里善良天真的陽和煦,竟會有如此兇殘的一面;陽和煦抽刀回頭,面上有著賊人的點點血跡;目光之中似有千年不化的冰山,開口間,語氣都讓陽玄圣忍不住的顫抖,“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可這一次就算是為了雪槿,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傻瓜啊,真的是傻瓜。真正的朱雪槿掩著口,透明的她望著眼前不遠處為了自己完全變了個人般的陽和煦,又感動,又心痛;她多想上去擁抱他,告訴他,自己一切安好,萬望他照顧好自己便是;可如今,她更像是個局外人,什么都做不到。這個夢,似乎有所預示,且那個預示,好像馬上便要到了。
陽玄圣眼見陽和煦這般,心里也不知作何感受;才想說什么的時候,卻見陽和煦的表情忽的怔住,那冰山一般的神情似是瞬間融化,再后,但見他咬著下唇,冰融成了淚,淚卻也只是在眼圈之中打轉,堅持著并未落下;陽玄圣順著陽和煦眼神所在的方向望了去,卻見朱雪槿落湯雞一般的從馬車中一躍而下,拉開弓弦,第一箭便正中想要從后方偷襲榮天瑞的賊人。
聽到身后賊人悶聲倒地,榮天瑞冷冷回頭,卻見穿透那賊人胸膛的武器正是箭矢;榮天瑞的心突然激動且熱烈的跳了起來,抬眼望去,看起來有些狼狽、渾身上下濕噠噠的朱雪槿已經再度搭弓射箭,在不遠處對他頷首,口中大聲道,“天瑞哥哥,想不到幾年之后,我們又有并肩作戰的機會了!”
榮天瑞的嘴角忍不住上揚,登時信心滿滿的“嗯”了一句,再度回頭對拼時,雖依舊賣了力氣,卻不再以命相搏;他知道,他這條命,必須留著;日后要保護之人除了陽和煦與陽玄圣,還要多加一個朱雪槿——此番再見,榮天瑞已經暗暗下定決心,絕不要再度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這一次朱雪槿倒是恢復了她百發百中的本事——畢竟這會子賊人與她的距離正是她理想之中的最佳;而且那些賊人又被榮天瑞糾纏,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她只要在后方安心支援便是。這樣一來,十幾人倒是容易解決的多了;眼見著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至最后全滅的下場,朱雪槿松了口氣,奔到幾人身邊,謹慎的上下盯著他們看了半晌,這才笑笑,道,“見你們都安然無恙,那就好了。”
“這句話該我說才是,”榮天瑞心疼的看著渾身濕透、在冷風中忍不住瑟瑟發抖的朱雪槿,忙摘下自己的披風給她系上,“你剛剛也太逞強了,萬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向朱伯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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