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掛著仇英的仕女圖，落地罩垂下的珠簾是用琉璃珠子穿就，青白玉的太平有象成對成雙。博古架上，一對掐絲琺瑯鎏金翠玉馬蹄蓮盆景甚是搶眼；紅木倭角炕幾上，裝點心糖果的都是剔彩嵌八寶的精美攢盒，攢盒邊還隨意撂著一串南紅瑪瑙手串。

敏恬雖是宗室格格，但何曾見過如此奢華富貴？雖則方才也去過慈寧宮，慈寧宮亦奢華無比，但她如何敢抬頭隨意打量慈寧宮？

昭嫆被白檀攙扶著坐在了軟榻上，笑著招呼敏恬上榻安坐。

敏恬面露猶豫之色，“這不太好吧。”

昭嫆知道她拘謹，笑容便愈柔和了三分：“格格現在可是縣君了，以后少不得時常入宮，可不能這般拘束。”

敏恬笑了笑，這才上榻坐下了。

昭嫆問她：“格格喜歡喝什么茶？”——對于敏恬，她實在是知之甚少。

敏恬道：“六安瓜片。”

昭嫆一怔，六安茶是宮中嬪妃的份例茶，敏恬說喜歡這個只怕未必是本意，昭嫆尷尬一笑，“可不巧，我這月的六安茶都分給偏殿的通貴人和劉庶妃了。不如來一盞茉莉雀舌毫可好？”——此茶香氣鮮靈馥郁，一般女子都會喜歡的。

敏恬稍稍有些尷尬，忙笑著點頭應了。

片刻后，白檀親自端茶予她。

敏恬接了茶，才現之后一盞，“娘娘不喝嗎？”

昭嫆笑著看了看自己大肚子，“有孕之人不易飲茶，否則本宮也真想喝一杯呢。”

敏恬點了點頭，這才品了一口，茉莉的花香在口齒中流轉不絕，這等絕妙滋味，絕非一般茉莉花茶能比。敏恬心中驚喜之余，忍不住又多喝了兩口，才戀戀不舍擱下了。

昭嫆端詳著敏恬的臉頰，道：“我們是幼時是見過的，只是一晃眼過去這么多年，若非蘇嬤嬤介紹，本宮只怕都要忍不住格格了呢。”

敏恬雙手乖順地疊于膝上，道：“娘娘真是好記性。”

昭嫆心道，只是幼時見過一兩回罷了，那時候都還小，敏恬想來是記不得了。昭嫆微微一笑，倒也不曾介懷，“本宮的三哥昭景，格格可見過了？”

敏恬抬頭看著她一眼，不由臉頰一紅，飛快點了點頭，“娘娘與三公子，長得真是像極了。”偷偷瞄著昭嫆的臉頰，敏恬不由臉蛋更紅了幾分。

昭嫆見她害羞的樣子，便曉得，敏恬格格也是中意三哥的——畢竟昭景長得極為俊俏，撩撥單純的小姑娘，還是手到擒來的。

昭嫆知敏恬拘謹，想著來日方長，倒也不急于一時。寒暄了幾句，便叫她出宮回家了。臨走前，取了一罐茉莉雀舌毫并一雙金簪與她，算是見面禮了。

還特意叫胡慶喜跑腿，送敏恬出宮門。畢竟她不熟悉內廷，未免走岔了路，還是叫人護送得好。

昭景雖是昭嫆的哥哥，可昭嫆心里是把他當弟弟看的，敏恬也是個孩子昭嫆無論如何都沒法把她當嫂子，倒是有些像對待弟妹。

康熙十九年臘月，昭景終于迎娶了固山格格敏恬為妻，婚事辦得很是隆重熱鬧。可惜昭嫆無緣去看。

這一年年關，額娘李莞帶著新婦敏恬入宮覲見，少不得又一次來到昭嫆的鐘粹宮，那叫一個欣喜。

康熙二十年，二月春風似剪刀。

昭嫆臨盆之期將近，肚子也愈碩大，沈院判特意囑咐了，每日散散步，也能有力氣生產。

昭嫆見天氣漸暖，每日便在表姐安嬪的陪同下，時常前往御花園萬春亭、浮碧亭一帶走動。

如今玉蘭花已經含苞了，一朵朵潔白的花骨朵，看上去極為喜人，昭嫆已經能夠隱隱味道玉蘭的清香。便忍不住伸手折了一支，在手中把玩。

安嬪提醒道：“你的身孕已經足月，隨時有可能生產。接生嬤嬤都一早安排好了，只等瓜熟蒂落了。”安嬪眼中含了濃濃的期待。

昭嫆挺著個大肚子，笑容中帶著母性，“對了，今早來信兒說，三嫂敏恬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一想到這事兒，昭嫆就有點懵逼，這才結婚兩個多月，就有了一個月的身孕，這度，也是沒誰了。

記憶中那個滿身孩子氣的三哥，如今竟也要為人父了！

安嬪笑呵呵道：“那可是大喜事呢！若生的都是男孩，昭景的孩子長大了正好給你阿哥做伴讀！”

沒影兒的事兒呢，表姐竟都打算好了！昭嫆忍俊不禁。

額娘挑選活潑喜人的兒媳婦，果真是選對了。

昭景娶了個縣君，婚后敏恬也沒有擺過縣君的架子，因此小夫妻倆感情極好。

“得了消息，我便叫人送了一柄和田玉如意件回去，想來正合宜。”昭嫆笑容涓涓。不管是男是女，瓜爾佳氏添丁，都是喜事。生子固然好，可安定伯府孫輩男孩子居多，若能添個乖巧伶俐的小格格自然也是極好。

正說著，忽然見前頭有明黃色的九龍曲柄華蓋，雖尚未見人影，想也知道，必定是康熙御駕。

安嬪見狀，便牽著昭嫆的手道：“走，上去瞧瞧。”

昭嫆“嗯”了一聲，沿著六棱石子路小徑，迤邐而去。

卻是極不巧，康熙并不是獨自一人，他身旁邊有風姿楚楚的良貴人衛氏錯后半步，嬌俏跟隨。

昭嫆不由怔在了那里。康熙身形頎長，而衛氏身姿窈窕，宛若纏繞高大喬木菟絲子，嬌柔無比。一男一女立在春光里，相得益彰，如斯般配。

“皇上金安！”昭嫆扶著粗重的腰肢，勉強行了個常禮。

安嬪亦忙屈膝請了安。

良貴人也盈盈一拜，聲若鶯囀：“佳嬪娘娘萬福、安嬪娘娘萬福。”

原來康熙不是肚子一人游園，原來是已有美人相伴。如此一來，昭嫆的出現，就有些尷尬了。

康熙神情隨和，目光飛快掃過昭嫆豐滿的肚子，問道：“身子愈重，怎么反倒是出來了？”

昭嫆輕聲道：“臣妾悶得無聊，見今日天氣晴好，便與表姐一起出來走動。”說著，又忙解釋：“太醫也說，多散散步，才有力氣生孩子。”

康熙嗯了一聲，略略點頭。

良貴人水潤唇角浮著柔情的微笑，她那羊脂白玉似的手捻著一方繡了出手芙蓉的錦帕，掩了掩櫻唇，道：“今日是龍頭節，陽氣回升，那玉蘭都要開了呢。”

是了，差點忘了，今天是農歷二月二，龍抬頭的大日子。這樣的大日子，康熙沒有御駕親耕，倒是與美相伴，游園賞花，當真是愜意。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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