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酒神(續一)
第二百五十一章酒神(續一)
作者:梅村
顯然伍文翰在刻滿最后兩個房間后,墻面已經沒有了位置,他開始在地面上刻字。但那時,不知是身體的原因,還是心理上的原因,字跡越來越凌亂,也越來越淺,最后沒頭沒尾的結束了。但伍文翰最后研究的竟然是中國的酒文化,中國釀酒的方法,器具以及他對這些酒的品評,還有他不知從哪聽來的一些釀酒的奇聞異事。看來,杜子輝關于酒神的故事,也不是憑空捏造的,至少伍文翰最后留下的文字,配得上酒神的稱號。
在最后一個小房間里,小雷注意到,房間的正中有一塊木板制成的墓碑立在地上。雖簡陋,但顯得莊重肅穆,墓碑的周圍還特意用一些鵝卵石做了保護。小雷輕輕拂去木板上的灰塵,上面刻著六個大字“恩人楊公千古”。
從最后一個小房間出來,小雷發現,那條巷道延伸至前面一塊巨大的石壁,就戛然而止了。那個石壁上隱約有個一米半高的石拱門的形狀,只是石拱門被大石塊完全填死,一點縫隙都沒留下。
小趙抱著一本工程圖紙,正比對著石拱門的位置。小雷走上前去,問他:“小趙,這個堵死的巷道又通到哪里?”
小趙向小雷笑了笑,把那本圖紙遞給小雷,“這本圖紙是在那堆書里找到的,應該是當年大楊他們鑿井時的施工圖。我估計打井的時候,正是軍閥混戰的年代,大楊和二楊為了人身和財產的安全,修了這個地下洞穴,在遇到突發狀況時,有個臨時藏身的地方。從圖紙上看,這條堵死的通道還要再往前延伸兩百米左右,那么那頭兒出口的位置,應該就是西面廠區的釀酒車間。”
“我記得何大爺說過,原來西邊沒有車間,是大楊二楊居住的小別墅,五十年代末時給拆了,修的車間。我估計,這條密道就是與大楊的別墅相連的,只有他倆知道出口的準確位置,當年拆別墅時,工人也沒有發現。后來怎么給堵死了,我就不清楚了。”
小雷邊聽小趙的介紹,邊看著這石壁之下,散落著大量的動物的白骨。各式各樣,大的有貓狗的,小的有鳥類和老鼠的,足足鋪了幾公分厚的一層,底下的骨骸還有些火烤煙薰的痕跡,上面那些則完全沒有了,白森森的一片,似乎還有不少齒痕,看著都讓人后脊梁發冷。
小雷搖搖頭,開始往回走,很多事真的不能細想,一琢磨伍文翰是如何在這個黑暗幽閉的井下世界生活了三十年,小雷的胃就開始痙攣般的抽搐。
這會兒,又有大批的工作人員從井上下來,帶著各種各樣的儀器施備開始調試,穿著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則用大張的宣紙拓印石壁上的文字,這些人小雷并不認識,應該全是韓教授從中科院調過來的。人流穿梭,本來很宏大的地下洞穴一下顯得局促起來。
在穿流的人群里,小雷看到老羅正蹲在石墻邊的角落里,戴著深度眼鏡,白手套,在地面的積塵中尋找著什么。
小雷在老羅身邊蹲下,老羅也沒抬頭,只是淡淡地說道:“小雷,搞清楚死者的身份了?”
“羅叔,大致清楚了,死者是原來汽車三廠的總工程師,姓伍。六六年被打成潛伏特務,含冤投的井,沒想到奇跡般的活了下來,就在井下生活了三十年。那個鬧了二十年的偷酒賊就是他。”小雷仔細看著老羅從灰土中清理出來的毛發,石塊和木炭,又問了一句:“羅叔,您這兒又有什么新發現?”
老羅抬起頭,朝小雷苦笑一聲:“我的發現只會把案子引入歧途,比如,地下的土壤是被污染的,鉀,硫,砷,汞,三十多種元素超標,人別說在下面生活三十年,估計三年就要得敗血癥。你再看這些毛發,已經完全不是人類的體毛,它更近似于嚙齒類動物。所以,落井時他也許還是人,出井的時候肯定已經不是了。”
“羅叔,他不是人又會是什么?”小雷看了眼老羅,老羅的神色鄭重,不像是在開玩笑。
老羅說話的時候,手上的工作卻沒有停,他用鑷子夾起一些毛發,放進塑料袋里,“小雷,這個問題你只有去問韓啟明了,我只管研究他是怎么死的,死前可能的行為動機,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這個案子本身的因果已經不重要了,而且不會有結果,很快我們就會移交給中科院,局里恐怕連檔案都不會留,還好,大江不是個官迷,否則真會失望透頂了。”
“羅叔,你覺得這個人真的具有改變骨骼連接方式,進入常人無法進入的狹小空間的能力?”小雷即使看到了擺在面前的事實,內心里依舊有些偏執的本能作祟。
“小雷,這世界永遠有人類無法解答的問題,對地球我們的認識也只是非常表面的一層。人是否具備超出常人認知的能力,其實有時反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類愿不愿意去面對。我干了四十年的法醫,快退休了,碰上這么具尸體,也許是好事,不怕閑在家里憋得慌了。小雷,你還年輕,前途遠大,倒沒必要糾結在這件事上,好奇的話,只管來找我問,咱們爺倆喝點兒酒,也許我會說些不該說的話。”老羅朝小雷笑了笑,繼續忙他手上的工作。
轉回石室的入口,小雷看到大江依舊在和張書記聊著,張書記的神色已從最初的震驚,變得有幾分的惆悵。見小雷回來了,張書記拍拍大江的肩膀說道:“現場的事兒,你們不用忙活了,交給韓教授他們吧,這里的東西對他們更有意義。我們局里出點兒警力幫忙維持一下現場秩序就可以了,估計他們中科院的人會在下面呆上一陣子。都回去休息吧,但這案子的保密級別,你們都清楚,再和底下的人叮囑一遍,一個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大江和小雷答應了一聲,便又坐著那個吱吱吖吖的絞盤升降機回了地面。小雷看大江情緒不高,問了一句:“江隊,是不是沒什么要再查下去的了?”
大江怔了一下,哈哈笑了:“后面結案的麻煩事兒,是張書記他們操心的,我們可以放假了,這些天,辛苦你了,沒有你,我們還不知要走多少彎路。等曹成勇回來,我坐東,必須好好請你們吃一頓,地方你們定。”大江重重地在小雷肩上拍了一下,兩人又開始慢慢往廠去外走。
“江隊,那你答應李永水他們的事兒,打算什么時候開始干?”小雷還是忍不住問了大江一句。
“我想把書名改成《京西酒神》,小雷你覺得怎么樣?”大江轉頭答了一句。
小雷見大江神色鄭重,沒有一點玩笑的意思,也跟著笑起來,“我覺得不錯,江隊你要真動筆,我可以幫著跑跑腿兒,收集收集資料,好歹我是你的助理啊。”
京西的夜色已深,本來燈火就比城里黯淡些,這會兒更顯得深沉,微風輕拂,楊柳垂枝,還有陣陣丁香的香氣傳來,讓人無比的愜意。幾周緊張的工作,讓大江的神經始終是緊繃的狀態,而現在漫步在幽靜的廠區小徑,一股疲乏感油然而生。但此刻,大腦仿佛與身體是脫離的,大江腦子里依舊滿是各種各樣的疑問。
“小雷,這案子到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但其實里面還有很多想不明白的東西,比如,當年伍文翰投井,怎么會幸存下來的?一百多米深的井落下去,他身上本來又有傷,下頭沒有治療的藥物,怎么可能活下來?再比如,伍文翰在發生地震,巷道垮塌的那一年,是靠什么在地下生存下來的?還有,從井底爬上井沿,攀巖高手也未必做得到,伍文翰一個文弱書生是怎么做到的?最讓我不可理解的,是他的酒量,再怎么練也不可能從一兩的量練成一兩斤的量。”大江邊走邊和小雷念叨著。
“江隊,也許古人說的羽化成仙,渡劫成神的事兒是真的吧?剛剛在井下,我碰上老羅,他說可能落下井的是伍文翰,而爬出井的,已經不是他了。我想了想,確實很有道理。這兩年和曹隊辦了太多有頭無尾的案子,自己倒是悟出了點兒東西,有些案子,沒有結果比有結果更好,有些案子,忘記細節比推敲細節更接近真相。與世界相比,人類的認知永遠顯得微不足道,也許酒神是這個故事最好的注釋了。”聽上去,小雷似乎什么也沒說,但似乎又把一切都解釋了,大江不得不感嘆,中國文字的偉大之處,大繁至簡,大簡而若繁。
(仕途雖赫奕,常思林下的風味,則權且之念自輕;世途雖紛華,常思泉下的光景,則利欲之心自淡。鴻未至先援弓,兔已亡再呼矢,總非當機作用;風息時休起浪,岸到處便離船,才是了手工夫。《菜根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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