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點開了張,因為馬五的店不靠人流量較大的馬路,在胡同里面,所以來買彩票的都是附近的街坊,銷售額并不高。
開了一陣之后,馬五開始為彩票點發愁了。倒不是因為顧客少,而是因為賣了小半年,只中過幾個三等獎,大獎一個都沒見著。
那會兒玩彩票的大部分都是老玩家,玩的時間長了,除了研究概率,研究球賽,研究彩運,還開始研究風水,在哪買容易中的風水。這純粹是個心理作用,但賭徒往往把這些虛幻之事看得很重。比如棉套胡同的老崔,每天一覺醒來,都把夢里的東西記下來,看能分析出什么數字,買彩票時就選這幾個號碼。還有我們胡同的趙大爺,六十多了,迷上彩票。他馴了兩只黃巧兒,每天都把寫了數字的紙片放鳥籠子前面,讓兩只鳥去選,但這些法子有用沒用,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但馬五的彩票點半年沒出過像樣的獎,老彩迷都在傳是馬五那商店風水不好,影響了大家的彩運。更有這一帶的老住戶出來解惑,說馬五商店背后那個雜院,解放前住了個柳寡婦,是個富商的遺孀,改嫁過三回,在那院子里克死了三任丈夫,有得病死的,有在外面跑買賣讓馬匪害了的,還有一個更邪乎,晌午在家里吃飯,盛了一碗熱面條,碗太燙沒拿住,熱湯落在腳面上,往后閃的時候,絆上了門檻,頭砸在石階上,破了個杯口般的大口子,血就止不住了,當晚便死了。吃碗熱湯面都死人,這院子讓柳寡婦方得太邪,馬五那商店開在那,風水能好得了?
正所謂眾口鑠金,這說法一出,街坊們買彩票都寧可多跑兩站地,也不去馬五那里。眼瞅著生意一落千丈,馬五卻也只有干著急,他聽了老彩民的話,在彩票點兒里供了財神,門口擺了魚盆,屋里掛了彩旗,快弄成個小廟了,但依舊沒什么鳥用。
在馬五有些絕望,準備把彩票點兒關張了事時,天無絕人之路,在九七年春天時,彩票點出了一注一等獎。因為那一期的特等獎空缺,一等獎全國也就三十幾個,所以一等獎的獎金高達二十七萬。這個一等獎讓彩票點一夜揚眉吐氣。
但讓馬五驚訝的是,中獎的人并不是他熟悉的老彩民,他甚至記不起這人是誰。好在來買彩票的人不多,馬五仔細回憶了一下,隱約記得那人是個外地的租房客,口音像是河北人,三十七八歲的年紀,戴一付黑邊眼睛,文質彬彬的樣子,引起馬五注意的是,那人手上總提個老式的黑色手提包,不離身。
九十年代,彩票點出了大獎,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雖然中獎獎金要去市彩票兌獎中心兌,但中獎的要去買彩票的銷售點蓋個章,而銷售站老板會提前準備個一萬響的掛鞭放了,討個彩頭,自然中獎的也會給老板包個百八千的紅包,以示謝意。
馬五那天還真不是為了紅包,他放了兩萬響,只是想讓周邊四鄰都知道,他的彩票站出了大獎。可沒想到,在店里等著他蓋章的河北人,一聽見鞭炮響,章都沒蓋,拎著包匆匆地走了。弄得馬五傻在了門口,以為是河北人不愿出這個彩頭。
不曾想當天晚上,馬五正上門板關店時,河北人悄無聲息地閃身進了店。沒等馬五反應過來,河北人已經把一個厚厚的紅包遞了過來,馬五一摸,至少三千,本想責問他兩句的話又咽回了肚里。
那河北人似乎看透了馬五的心思,一邊把那張中獎的彩票遞過來,一邊歉意地解釋。說自己不是本地人,在北京做點小生意,經常兩邊跑,就在附近的英才胡同租了間民房住。他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彩票又是偶爾買著玩,不想中了個一等獎,擔心中獎的事往外一傳,招來些不必要的麻煩,出門在外,總要多留個心眼兒不是?
所以今天馬五鞭炮一放,嚇了他一跳,只好先匆忙離開了,沒事先和馬五打個招呼,請馬五原諒。
河北人話說的在理兒,天底下膽小謹慎的人太多,馬五之前的不快也就煙消云散了。可讓馬五詫異的是,幫河北人辦完了手續,河北人都走出了店門,又返了回來,很認真地問馬五,自己再中了獎,馬五能否替他保密,他以后就在馬五這兒買彩票了。
馬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看著河北人的背影消失在胡同里,又不禁笑了起來,“以后再中獎?”難不成河北人把買彩票當成逛菜市場,買了就能中?實在是可笑。
這個大獎在左近還是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關于馬五彩票點風水不好的說法自然是偃旗息鼓。其后,來買的人多了,基數上去了,大獎自然也出了幾個。而那河北人也成了彩票點的常客,但只有馬五熟悉些,其它老彩民見都很少見到。因為那個河北人總是在彩票點快關門時才來,買了彩票就走,從不和其它人交流。
幾個月后,馬五和那河北人較為熟悉了,知道這人姓張,原來是石家莊一個重點中學的老師,兩年前辭職下海,在北京干什么買賣,馬五并不清楚,只覺得他平時早出晚歸,又常在兩地奔波,顯得很忙碌。但那會兒,中學老師雖工資不算高,但每年課外補習班的收入卻不少,馬五還有些詫異,這老張也不知做的什么大買賣,鐵飯碗都不要了。
馬五這個人,平時粗枝大葉,小事從不往心里去,店里的賬目都交給老婆魯曉娟管著。魯曉娟人很仔細,也很有經濟頭腦,關鍵是會來事兒,對老來店里的熟客買得金額較多的,就偶爾送包煙,送瓶水,逢年過節還給送些對聯、窗花,也算是初級的大客戶維護。
后來,買彩票的彩民多了,光用腦子記不清,魯曉娟就給熟客們都起了個代號,再跟據電腦上的購買記錄對應起來。之后,自學了電腦上的統計軟件,自己弄了個很實用的客戶檔案。
九七年秋天的時候,魯曉娟和馬五吃過飯閑聊,告訴馬五,她閑得沒事,把這一年里大客戶們的購買和中獎數據拉了一遍,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兩天總在琢磨,越想越后怕,說著把幾頁紙遞給了馬五。
馬五隨手翻了翻,沒看出什么異樣。五片兒紙總共列了兩百多個大客戶,按購買多少排的序,買得最多的有七八位,總數都差不多,最多的一年花了一萬七八千,大多數一年買了一兩千塊,但花得最少的一個這一年只買了八十四塊的彩票。
“老婆,這一年只買了八十四塊的怎么也列進大客戶名單了?早應該踢出去,送瓶水都虧啊。”馬五笑著提了提意見。
魯曉娟沒說話,又遞了一張紙給馬五,馬五再一看,是這個彩票點中獎的記錄,排名第一的,總獎金有三十九萬多。
馬五邊看邊說到:“老婆,那幫碎嘴子還說咱家店的風水不好,我看咱這兒就是個風水寶地,這中獎金額都快趕上一年的銷售額了,哪個彩票點比得了?”可馬五再往下一看,頓時楞住了。
排名第一的,總共只中過三次一等獎,其它小獎沒中過,排第二那位,一年花了一萬多,中過一次一等獎,一次二等獎,其它小獎無數,但累積的總中獎金額不過兩萬一千塊。
關鍵是拿走了三十七萬獎金的那個人,全年只買了八十四塊的彩票。那一欄里魯曉娟做的記號是zls。
“這zls是誰?”馬五這時腦子有點大。
“就是那個河北的數學老師。”魯曉娟把凳子搬到馬五邊上,又小聲說到:“馬五,那個人太邪了,偶爾中個一等獎那是運氣,花八十中三個一等獎,忒不正常了,咱會不會跟著攤上事兒啊?”馬五聽出媳婦聲音都有點顫抖,但他猛然意識到了什么,顧不上安慰她,站起身就躥到了電腦旁邊。
馬五這會兒記起來,那個河北老張讓他對中大獎保密的事,馬五本以為是個笑話,但那一次之后沒多久,老張又中了個一等獎,馬五遵守了承諾,沒放鞭炮,沒拉條幅,甚至連來買彩票的街坊他都沒說。
那一期之后,又有個老彩民在馬五這兒中了個一等獎,那個彩民買了三年的彩票,基本上期期不落,原來是一注兩注的買,后來上了癮,一次常買個一兩百注,選的號碼還都不一樣,弄得馬五媳婦一人為他得打一小時的票。
馬五明白,對這位來說,中多少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中一回。必竟為一件事,堅持不懈等三年,對誰都是要被逼瘋的節奏。
那個彩民雖中了一等獎,但那一期全國出了六百多個一等獎,獎金一攤一共才一萬多塊,但那老彩民愣是在自家院里擺了流水席,街坊四鄰全請,海鮮山珍全上,請客花了五千多,就為了中大獎高興一回。
可那個河北老張,一等獎中了三回,生怕讓別人知道,又不偷又不搶,怎么會跟作賊似的?還整天一副苦瓜臉,好象彩票點欠了他的錢一樣,太反常了。
(籠中之猿,踴躍萬變不能出于籠;匣中之虎,狂怒萬變不能出于匣;小人之機,智慮萬變不能出于大人之道。夫大人之道,如地之負,如天之垂。無日不怨,無人不欺,怨不我怒,欺不我夷,然后萬物知其所歸。《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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