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黑幕像一個巨大的罐頭盒,置身其中的人只能聽到自己呼吸,以及這呼吸聲引發的沉悶回音。目之所及,隱約有連綿的山丘橫亙于前,但從塞北而來的寒風,讓還是九月的北嶺有了濃郁的入冬味道。
曹隊鉆進吉普車里,才點上了兩根煙,遞給我一支,深深的吸了一口。“老常,看來我們今兒夜里要在這兒對付一宿了。別去村里了,就在車里得了。”
在離我們吉普車幾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個被無數高大楊樹和灌木遮擋起來的小村子。我們十分鐘前曾滿懷期望奔進村里,想找個人家借住一晚,沒想到這村子早已被廢棄了,殘磚斷瓦,漆黑一片,一個人影兒沒有。
這村子應該有幾百年的歷史,建筑大多用青石砌起,最中心的是所大宅,高墻挑檐,檐角還裝飾著走獸石雕,很有些晉南民居的特色,原本應是個大戶人家。
但除了這所大宅,其它的房屋大多是土房草棚,坍塌得已經不成樣子。我和曹隊在那青石大宅里轉了一圈,屋頂的很多瓦脫落了,前一陣的大雨,讓屋里變泥濘不堪。當年不好搬運的一些大件兒家具,也早已經朽爛,我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看來屋里是沒法湊活兒,我和曹隊只好走出了那村子。
“行,老曹我們在車里還好些,不過剛才那大宅子里面拉著電線,墻上安了電源插座,看來廢棄的時間并不常。咱這一路下來,這樣的荒村碰上好幾個,怎么會變成這樣?”
曹隊打開車門,我們倆鉆進車里,打開暖風,這才邊抽著煙邊告訴我:“晉北太行余脈這一片兒,土地貧瘠,種不了多少莊稼,自古靠土地養不活太多人,所以很多村子小,住戶少。八十年代末,這里發現了大量的煤層,雖然品質上趕不上臨汾,陽泉這些地方,但好歹讓當地人找到了致富的路子,也有不少外地老板進來,開礦建廠。勞動力只有從周圍的村子里來,青壯年基本都下了井,村里只剩些老弱病殘。”
“這兩年,山西的開采量太大,內蒙又有很多露天煤礦被發現,開采成本要低得多,原煤價格掉下來不少,晉北這邊的煤,品相質量都不是太好,自然沒了銷路。原來這一帶山里全是小煤窯,現在都成了空洞。這些村子里的青壯年,一直下井,早就不干農活兒了,現在煤窯關了,他們也沒法回村務農,地全荒了,只有離開家鄉,去其它大煤礦打工,等村里的老人一故去,家也就遷走了。這些村子自然也就荒廢了。”
“而且這些地方,過去盲目采挖,沒什么環保的意識,水源,土壤都污染了,植被也基本被破壞,你想留下來,恐怕都活不下去。”曹隊說的有點悲涼,確實我也很難想像這一片片連綿起伏的群山,已成了杳無人煙的死地。
“那我們這次去的地方是?”我把曹隊車上的毯子蓋在身上,外面的溫度估計已經降到了零度左右,好在曹隊常年開車外出,車上的裝備還是比較齊全。
“早上走得急,沒顧上給老常你匯報,你先看看這些資料。”曹隊從后座上拿過一個牛皮紙檔案袋,遞給我。
“我估計沿這條路再開個四十五公里,就能到南渡嶺鎮,那有條鄉道往北再開七八十公里,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成家嶺村。其實,我們現才和成家嶺村的直線距離,不過十幾公里,但隔了座大山,就要多繞百十里山路。那村子住戶不少,有一兩千人,全靠有個國有煤礦,叫成家嶺礦廠撐著。”曹隊打了個哈欠,也把毯子蓋上,不停地搓著手。
我打開那卷宗,仔細看了起來,內心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樣的案子,會驚動了公安部直屬的特別調查處,還把我一早從被窩里拽出來,一天就吃了一頓飯,趕了快一千公里?
“老常,喊你一起來是我的主意,這案子有點兒怪。大約是兩個月前吧,成家嶺礦的職工宿舍區連續發生了十來起火災,死了十幾個人,只是這種火災有點兒怪。”曹隊說著,從那檔案袋里又拿出幾張照片放在我的手上。
車里的照明有點昏暗,我拿起照片湊近了,才看出了個大概。照片是標準的現場勘察照,也許是采光不太好的原因,閃光燈讓照片曝光得有點過度,慘白慘白,顯得更加的觸目驚心。
照片里是一間簡陋非常的小屋,屋子正中有一張小方桌,小方桌一側被明火烤成了炭黑色,小桌旁邊有四根樣子詭異的木棍立在地上,木棍與地面相接的地方,還能看出木料淺棕的本色,但越往上烤過的痕跡越明顯,到木棍最上方已經完全的炭化了。
這應該是一個被高溫燒毀的椅子,椅背椅座都焚毀殆盡,估計起火時,溫度最高的地方是椅座,高溫融化了漆或是其它富含油脂的物質,油脂順四條椅腿流下來,將椅腿和地面粘連起來,造成了四根黑色短棍豎立不倒的詭異景像。
在四根木棍前方,有兩個穿著膠鞋的斷腳,大約在小腿一半的地方,漆黑焦糊一片,上面的身體卻杳無蹤影,只有在四根木棍中間,有一小堆黑炭樣的物質。
很難想象,這要多么高的溫度,才能把人燒得尸骨無存,當然火化爐可以達到這種效果,但那是在封閉的火爐內,高溫高壓的作用下才能實現,自然的燃燒恐怕達不到這種效果。
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如此高的溫度下,又是明火,照理失火點周圍的家俱甚至是整個房子都會迅速燃起來,但從現場照片上看,椅子旁邊的方桌,除了因溫度有些變形發黑外,基本是完好無損的。也就是說,過火的面積只有椅子座大小,溫度極高,但并不會引燃周圍的物體,這簡直是一個充滿自相矛盾的推斷。
我自嘲地搖搖頭,翻看另外幾張照片。照片中死者的慘狀都相差不大,有的留下一只腳,有的留下一段手臂。有的把床燒出一個大洞,但床框床背都是完好的,有的把雙人沙發的半邊兒燒掉了,另一半倒在了一邊。
更為離奇的是,還有一張拍攝在公共澡堂。澡堂的瓷磚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灰黑色的人形印跡,看得出,那印跡像是人在極度痛苦掙扎時所留下的。但死者當時一定是處在蓮蓬之下的,因為大部分的灰燼都被水沖走,只留下了較大塊的黑色炭碴。
這張照片再次顛覆了我所有的假設,上面有水淋下,又在極潮濕的澡堂里,這火是如何燒起來的?又是被什么引燃的?我把照片放下,陷入了沉思。
“怎么樣?這趟沒白跑吧?這案子被害人的死法,太離奇了,聽都沒聽說過。”駕駛坐上的曹隊一邊搓著手,一邊說道。
“看上去像是人體自燃啊?”
“開始我們也這么認為,從燃燒的情況,周圍物品的破壞程度看,很像是人體自燃的現象,但問題是,人體自燃是還沒有被科學驗證過的東西,我們只能做參考,不能用來定案。小雷查了一些資料,每年其實全國都會發生個幾起,但在一個地方,直線幾公里的范圍內,連續密集的發生十幾起,是從來沒有過的。”曹隊見我看完了卷宗,便把車里的小燈關了,我們重新回到無盡的黑夜里。
“曹隊,前期調查有沒有發現什么線索?”我也學著曹隊,把座椅背放下來,人就可以斜倚著躺下,雖然腰背會很不舒服,但至少可以蜷身睡上一會兒。
“你看的卷宗是當地刑警大隊做的調查,第一個案子是在一個月前,之后連著三天,總共發生四起,最初刑警大隊做出的是電路老化造成意外火災的結論,但很快就發現這個結論下得太草率了,之后的半個多月里,又連續發生了七八起。省刑警大隊接到上報后,派人又做了一次調查,也沒什么進展,等折騰到我們這兒,過了一個多月了。”
“成家嶺礦在山西算不上大礦,地方又偏僻,你到了就知道,整個鎮上就一個小飯館,一個雜貨店,一千多口人基本上都是礦上的,所以上報的過程太慢,耽誤了最佳的現場勘察時間,有價值的線索不多。”
“這么多死者,一定有些共性的特證吧?”我邊問邊瞟了一眼手表的指針,已經接近子夜十分。
曹隊用毯子把身體包裹起來,在座位上翻來轉去,終于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伸了個懶腰。
“當然有,死者都是男性,都是礦廠的職工,還都下過一個十七號礦井后才出的事。小雷早我們兩天到的礦上,他說礦上己經停產,十七號礦井也封閉了,就等我們過去勘察。”
(物有自然,事有合離。有近而不可見,有遠而可知。近而不可見者,不察其辭也;遠而可知者,反往以驗來也。《鬼谷子》)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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