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蜃海(續二十)
此時的景象就是丁劍和船老大所描述的,只是船老大一直以為那只是他的一個夢。我們是如何回到丁劍百般糾結的時間點,或者回到船老大的夢境里,這時再無法多想。東星號的顫抖讓我覺得它隨時有散架的可能,我們不僅僅要被黑洞吞沒,甚至是小山般的巨浪離我們也不到百米。
曹隊向我們用力做著手勢,指向東星號的另一側船舷,那一邊是我們的快艇停靠的地方。
外界的聲音被頭盔所隔絕,其實也不是什么壞事,至少聽不到巨浪咆哮,聽不到船體的呻吟,聽不到彼此的撕喊,我還可以保持相對的冷靜,在最不理性的場合,作出最理性的判斷。我們彼此攙扶,盡力加快腳步,穿過了東星號的前甲板。
登船的軟梯還在,但陸炳林他們幾個不知去向。向下看看,快艇也在,只是留在快艇接應的兩個追蜃人沒了蹤影。是東星號劇烈晃動時的大浪,讓他們落了水?還是為了接應陸炳林他們登了船?我不得而知,但我的背包幾乎被海水浸透,但背包帶被人系在了船舷上,上面還套了一個塑料袋。
陸炳林他們應該有人返回過,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東星號劇烈搖擺時,返回的人擔心背包掉進海里,把包系在欄桿上,也一定是怕包里的東西被打濕,才套了個塑料袋。
我用手電在四下照了照,并沒有發現陸炳林他們的蹤跡,俯下身,把雙手按在甲板上,也感受不到任何腳步的震動。曹隊指了指黑洞,把我拽到了軟梯前,我心里明白曹隊的決斷應該是我們此時的唯一選擇。煥生在一邊卻不死心,始終用手電照著早已隱入黑洞之中的橋樓,很快便被曹隊和小雷駕到了軟梯旁。
小雷第一個下了軟梯,我拍了拍煥生的肩膀,他的面罩上已經是一團霧氣,雖看不出他的神情,但我明白他面臨再次拋棄隊友的自責。猶豫了幾秒鐘,他用左手在船弦上重重的捶了一下,翻身也跨出了船舷。
我們四個上了快艇,曹隊趴在馬達旁發動了幾次,兩個馬達都悄無聲息。曹隊伸手就把自己的面罩摘了下來,狠狠的扔到海里,我隱約聽到他罵了一句,“娘的,橫豎是拼運氣,老子總不能憋死在罐頭里。”
想想也是,即使我們發動了馬達,在大浪卷來時,也不可能來得及返回科考船,只能寄希望我們的快艇不被打沉,我們一口氣能憋到大浪過去,而漩渦又恰好沒把我們卷進海底,如此多的必要條件,同時出現的可能性實在渺茫。
我學著曹隊,也摘下了面罩,這才發現周圍的溫度下降了很多,濕冷的海風吹過面頰,刺得臉生疼,真若是落海,這海水的溫度估計人堅持不了多久,熱量散盡也就沉了。
曹隊卻沖過來,敲了敲煥生和小雷的頭盔,示意他們摘下面罩,又忙著返回船尾的發動機,似乎并不打算放棄,邊鼓搗著,邊大喊,“快把防輻射服脫了,一會兒灌進海水,沉得比石頭還快。”
我們匆忙的脫著衣服,身上本捂了一身的臭汗,讓涼風一吹,直打冷戰,但大腦卻一下清晰了起來。
我飛快的拿出半路撿來的航海日志,借著手電已經有些微弱的光芒,掃了一遍。前面的部分與丁劍之前的講述基本一致,應該是當時東星號的船長留下的航海記錄,每天的天氣和海洋狀況,東星號的機器狀態,行駛的航線,船員的狀態,看的出,記錄航海日志的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所有記錄都是一絲不茍。
這里面,我也發現了兩個反復出現的坐標點,而對應東星號的航線,顯然是在圍繞這兩個坐標點展開的。而那兩個坐標點的簡稱是“定”和“長”,毫無疑問就是寧波號和長春號失蹤的位置。那么魏智華最后所說也是真實的,東星號根本就不是一艘遠洋貨輪,它的任務就是搜索在南海失蹤的寧波號和長春號。
后面的字跡開始變得潦草,內容的記錄也顯得更為隨意,錯別字很多,看似是船上發生了突發事件,對記錄人產生了很大影響,但仔細讀后,我明白了其中真正的問題。
第一,記錄人變了,無論是從字跡,還是寫法,前者非常的理性客觀,后者則完全是一種感性的方式,如果說字跡可以模仿,但寫作的習慣和風格是很難模仿的,但后面那部分做記錄的究竟是誰?
第二,關于那兩個坐標,以及航線,后面的記錄再也沒有出現,可并不符合邏輯。即使東星號后來遭遇了什么,被困在了某處,但記錄者身負任務,也因為執行任務身處險境,一定會對任務相關的信息做記錄,至少坐標、航線會有提及。這個情況只能說明,后來的記錄者并不了解東星號的任務,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后來才登船的。
可新的問題又來了,如果這個記錄者是后來登船,甚至是東星號失蹤后找到的它,那么他既然能找到并登船,怎么會被困住?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后來的記錄應該是真實發生的,倒不是因為對那個黑暗、絕望、了無生氣的世界描寫過于真實,而是因為這些文字記錄的是一個過程,記錄者從好奇到擔憂,再到恐懼,最終絕望的整個心理變化過程,這個過程和他的觀察、遭遇、思考相吻合,這絕不是可以編造出來的,也沒有任何編造的理由。
航海日志后面的部分,又和王胡子的描述相吻合,變成了一幅幅的插圖。這些插圖的確是使用碳條描畫的,很難想象船上的科研人員有隨身攜帶碳條,隨時作畫的習慣。而插圖上所描繪的內容和它獨樹一幟的風格,我更是熟悉,除了丁劍不會有第二個人。
這些插圖的出現,能夠證明丁劍在漁船寫生,偶遇東星號之前,就曾經登過船,也因此被困過很長時間。至于他如何登的船,又是如何離開東星號,還是個謎。而之前的文字也一定是他留下的,但在對離開困境絕望后,他應該認為再不會有人看到這些,所以索性用自己更為自我,也更舒服的方式記錄自己的遭遇,才有了最后這些插圖。
再仔細觀察,我又愕然的發現,航海日志的最后幾頁被撕掉了,想起剛剛看到的漂流瓶中,有幾幅畫就是用一樣的藍格紙描畫的,毫無疑問,放下漂流瓶的也一定是丁劍。
那么,煥生的猜測很可能是對的,丁劍放下漂流瓶,并不是希望有人撿到,救自己出去,而是在驗證自己是否會撿到,否則他也不會多此一舉留下那么多的正字。可他為什么產生那樣的疑惑?對時間和空間的疑惑?答案顯然也只有一個,他逐漸回憶起了一段隱藏的記憶。
想到王胡子所說,丁劍當時看到航海日志時震驚的神情,一方面說明丁劍認出這些是自己所畫,意識到自己丟失了一段記憶,一段登上東星號的記憶。但也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因為一個畫家的藝術風格是逐步形成的,丁劍雖然認出畫是自己畫的,可畫中的藝術手法和思想遠遠超過當時的自己,甚至自己后來的創作還受到了這種風格的影響,那么在東星號上的并不是從前的自己,而是將來的自己。
我知道這樣的推測已經超出了自己的認知,繞得我自己的頭也隱隱作痛,但這卻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也正是因為如此,丁劍會選擇在漂流瓶中放進自己的畫,他一定希望用這種方式,提醒未來的自己,找回那段記憶所要付出的代價。
我們的快艇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紫霧完全包裹住了東星號,大半個船身已經為黑洞所吞噬,我明白,東星號被吞沒之時,就是巨大浪墻撲到面前的時候。煥生和小雷每人拿了個塑料的船槳,努力劃著水,如果東星號是沉入水中,那將出現的漩渦一定碩大無比,即使我們離東星號已經有了十幾米的距離,依舊是杯水車薪。
我迅速的把航海日志用塑料袋包好,塞進了背包里,口袋扎緊,又拽過曹隊扔在小艇里背包,里面的東西統統倒出來,自己的背包放在里面。此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這背包不會被卷進海底,會有人發現它,看到里面我們用生命換來的所有證據。
也就在同時,船尾忽然傳來了兩聲悶響,“爭點氣,發動啊。”曹隊朝著發動機嘶吼著,拳頭不停的錘在發動機的外殼上。接著,發動機突突的啟動了起來,我們的小艇左右晃動兩下,開始緩緩行進起來。
(若有生。生已亦有。未生亦有。如是生未生有何差別。生未生無差別。是事不然。是故有不生。復次有已先成。何用更生。如作已不應作。成已不應成。是故有法不應生。復次若有生因中未生時。果應可見而實不可見。《十二門論》)百度一下“杰眾文學”第一時間免費閱讀。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