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鈺十六歲進宮,以姜鈺的身份活到二十四歲,宮中生活了八年,一共見過宇文烺四次。
第一次是她被一頂轎車從宮外抬進宮的時候。
那時候宇文烺也還是個小蘿卜頭,比她大不了多少,半路上踢了她的轎子,讓她從轎子上滾了下來,然后居高臨下的站在地上低頭看著被摔得灰頭土臉的她大概十秒,然后冷冷的“哼”了一聲,用一種冷嘲熱諷的語氣道:“……原來這就是父皇新納的妃子,長得倒是有幾分姿色,只是恐怕父皇晚上會有心無力吧!”
說完然后揚長而去。
他那時候瞧著也不過是個中二期的少年,一個在宮中失了母妃又無權無勢的皇子,脾氣古怪了些,性子暴烈了些,規矩差了些,人見人憎了些,除此之外也沒什么缺點,并不像現在這樣心思深沉。
第二次是她被老皇帝招去侍寢。
結果那天老皇帝還沒進門,懷了孕的許婕妤就鬧肚子疼,老皇帝匆匆的趕去探望愛妃了,自然是將她這個小才人扔在了交泰殿中。
老皇帝將她扔下了,她卻不能走。穿著一身薄得像是沒穿一樣的紗衣坐在交泰殿里,她還記得那是個冬天,交泰殿里的銀霜炭燃盡快要熄滅了也沒有宮人進來添炭,她冷得簌簌發抖。
交泰殿的宮人們看她的眼神若不是可憐就是輕嘲,多有些看不起的意思。
宇文烺就是這個時候闖進交泰殿里來的。
前面說了,那個時候的宇文烺十分中二,也十分的不將宮里的規矩放在眼里,老皇帝對他又頗為放縱,他闖到老皇帝的寢宮里來,宮人沒人敢攔。
他是來找老皇帝的,進來后在寢殿里晃了一圈沒找到老皇帝,要出去的時候才見到已經僵坐在榻上許久一直好奇盯著他東找西找的她。
他倒是用眼神瞥了她一眼,用余光停在她身上三秒,然后他撇了撇嘴,翻眼道:“你倒是挺耐寒!”
說完便出去了,再然后便有宮女進來給殿里添炭。
她那時候還是頗為感激他的,宮里的宮人擅會捧高踩低,自然不會心疼一個在侍寢夜被皇帝扔下的嬪妾會不會冷。
很長一段時間姜鈺都認為,她沒有在那一夜凍死,全賴于他那時的憐憫之心。
就像是他說的那樣,老皇帝年紀大了,寵女人這一方面確實是有心無力的,那時候宮里有積威日盛的崔太后,有與老皇帝多年情分的賢妃淑妃,有得寵的許婕妤,她自然是排不上號的,便是那一次侍寢,恐怕也是老皇帝看在她是禮部尚書的庶女,還算有些出身的份上才召寢的。
只是自那一夜之后,老皇帝卻是全然將她忘在了腦后,而她對勾引一個五六十歲連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生出來的老頭也委實提不起興趣,于是便在皇宮最偏僻的凌霜宮里混吃等死。
第三次見到宇文烺,卻是在幾年后老皇帝駕崩的時候。
她跟著一眾宮妃跪在老皇帝的靈前哭喪,而他則因老皇帝臨死遺詔傳位給他,與其他的皇子起了爭執,差點直接在先帝龍棺前兵刃相見。
這時候的他已經褪去了少年的稚氣與毛躁,變成了一個穩重深沉,不怒自威的青年,于一眾臣子兄弟面前,兵不血刃的卸了反對自己登基的兄長的兵權。
第四次見他,則是在他登基大典上。她跪在一眾宗室宮妃的尾巴上,遠遠的看著他,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后她以先帝后宮的身份被加封為太妃,搬去了太妃太嬪所居住的寧默宮,一晃又是三四年,直到她死,直到又以夢蘅玉的身份醒來,直到現在再見到他。
此時姜鈺看著沉著臉從外面踏步進來的宇文烺,委實有一瞬間的愣神。
皇后倒是有一瞬間的驚慌,喚了一聲“皇上”,接著急急忙忙的屈膝行禮,大約又怕宇文烺會責怪她欺壓他的寵妃,又急急地先開口道:“臣妾拜見皇上,皇上進來,怎的也不讓人先通報一聲。”
宇文烺目光凌厲的看了一眼皇后,“哼”了一聲,道:“朕若是讓人先通報了,怎么能看到皇后在朕不在的時候,是如何當皇后的!”
皇后想要解釋,急急忙忙的開口道:“皇上,臣妾……”
宇文烺卻給了她一個銳利的帶著警告的眼神,迫得皇后不得不將解釋的話都吞了下去,然后“撲通”的一聲跪了下來,道:“皇上恕罪!”
然后姜鈺看到宇文烺什么話也沒有說,他的目光望向孟萱玉,臉上雖然面無表情,但目光中卻仿佛泄露出一股濃濃的柔情。
而孟萱玉也回了他一個目光深情,嘴角帶笑,然后緩緩的安靜的垂下頭去,手放在肚子上輕輕的摸了摸,接著又緩緩的抬起頭來,與宇文烺相望著。
兩相凝望,脈脈情深,明明什么話都沒說,但卻好像什么話都透過眼神已經說了,殿中其余一眾的人都成了背景色。
姜鈺忍不住在心里嘆道,好一個“此時無聲勝有聲”啊,此時她站在這里倒好像是多余的了。
姜鈺再抬眼時,便看到宇文烺已經往她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姜鈺還以為他會直接奔孟萱玉而去。
結果宇文烺卻又突然收回與孟萱玉對望的目光,對著她笑了一下,然后往她身邊走了過來。
而孟萱玉也像是知道宇文烺要干什么一樣,十分默契的將挪了兩步位置,將她身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姜鈺看著越來越近的身影,眼皮跳了一下,卻突然一陣的發毛和起雞皮疙瘩,然后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宇文烺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扶了扶她的肩膀,然后什么話也沒有說,又將身上的披風取了下來,直接披到了她的身上,然后聲音柔和的道:“身體還沒大好,怎么就出來了,還是來這樣晦氣的地方。”
此時在外人看來,只有一種“皇上果真還是最寵愛貴妃娘娘啊!”的錯覺。
用披風將她裹緊之后,宇文烺接著便將她伸手一攬抱在了懷里。姜鈺一時不察,一個趔趄直接將鼻子撞到了他的肩膀,鼻子一疼一酸差點疼得眼淚都出來。
而宇文烺卻又一邊攬緊了她,一邊低下頭去看著皇后,用一種沒有波瀾卻讓人覺得迫人的聲音道:“皇后,你剛剛是想讓誰跪著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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