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終于開了，開門的竟然是王，母親默默的捻袖站在他身后。王看著我，怔住，似乎也不知道如何稱呼我。

王是第一次正眼看見我，這也是我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看我傳說中的父親。舅舅那么疼愛表哥，可我的父親為什么只是每次給我背影呢……難道因為他的身份是王？

他的皺紋好深，也不過三十余歲的年紀，卻已早生華發，兩鬢蒼白。

許是宮墻催人老吧……

看著他眉心間的皺紋，很想幫他抹平。然而我踮腳站直了，卻還是夠不到王的臉，僅僅夠到了他的腰。

王保持著僵硬的姿態，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做。他低頭看著我，開了開口，卻也沒有發出聲音。

我有著跟母親和表哥一樣的梨渦，一看著他，旋即綻開了笑容，開心的介紹著自己：“我叫冬末！”

王的眼神閃了閃，雖然很快，但我卻看到的那絕不是欣喜。

王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抱起我，只是回頭對著母親淡淡說道：“等過了年，就和太子他們一起開始上學堂吧。”

母親緩緩地向王作了一個揖，雖不施脂粉，卻儀態萬千，芳華耀眼。

王想扶住母親，卻被母親不著痕跡的躲開了。王看著母親的眼神，是那么的專注和用力。有一瞬間，我覺得這眼神好像表哥看著琉璃姐姐的眼神，可是里面卻多了很多東西，是痛苦和心酸。

我依然貪戀的看著王的身影，雖然王不喜歡我，但我卻想依偎著他。雖然影影宮人簇擁，但王仿佛周身充滿著悲傷和孤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繼續綻放著我的梨渦，希望笑容能夠幫他驅趕一許寒意，帶給他一些溫暖。

王的眼光駐足了一瞬我和母親一樣的梨渦，然后深深的嘆息一聲，步履蹣跚的離開了。

遠遠的，傳來宮人們略帶沙啞的“擺駕”。

王和宮人離開了。瞬間，雪寧宮又恢復到了那個可以聽到落雪聲的雪寧宮。熙攘而來的宮人們又熙攘著的全部離去。等回過神來，母親已經坐在了桌邊，招呼我坐下，慈愛的笑道：“冬天結束了了，我們的冬末也該上學了。”

“那琉璃姐姐還會陪著我嗎？”

“當然，琉璃姐姐也會跟著一起學習。師傅是中原的大儒，你們兩都要好好珍惜機會。”

想到可以上學，可以有同學，可以像母親給我念的論語中說的一樣，有老師給我傳道解惑，就好開心啊。

母親摸摸我的頭發，拿過青梅酒，一盅一盅的喝掉……我還在絮叨的問著母親：“上學是什么樣子？課業多嗎？如果做不對，會怎么樣？老師嚴厲嗎？”

開始的時候母親還清醒的回答我，后來已經有些醉意，仿佛回到了她的少女年代。

母親摟著我，說著他們當時怎么逃課，怎么游戲，怎么出游……當談到老師，母親突然間笑了：“老師有刀鋒一樣的眉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雖是老師，詩詞卻不太好，只是莫名的給我們做了老師，卻總也對不好對子，被我們一群女學生戲弄。他脾氣極好，也不惱，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們。”

母親的眉眼都是笑意，我癡癡的看著，希望母親永遠可以這么快樂，綻放著讓人沉醉的笑容。

“可這樣的人怎么可以做老師呢？誤人子弟。老師不應該都像孔夫子一樣，學富五車嗎？”對母親的老師，我很是不屑。

“他是不屑，不屑蝶戀花雨霖鈴這種纏綿文字。他心中都竟是治國之才，他上能九天摘月，下可五洲捉鱉。他……”母親似乎已經陷入了往事的回憶，雖然沒有完全理解，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母親人生中最開心的歲月。

母親的臉艷光四射，仿佛天地星辰都為止黯淡，萬物都屏住了呼吸，注視著一個銀發美人在開心的笑著，生怕漏看了一眼。

母親倒了倒酒壺，已經空了。

“冬末，我們去跳舞……”母親翩然至雪中伴著梅花起舞。

我只是在一側醉醉的看著。母親仿佛青蔥的少女，不斷的旋轉，母親笑著，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只為聽她的快樂，分享她的快樂。

梅花朵朵，點綴著母親的白裙，我終于懂了書中所說的——“一顧傾人城，二顧傾人國，傾城又傾國，絕世而獨立”。

母親最愛的玉燕釵，在旋轉的銀發中熠熠生輝，眩暈了琉璃姐姐和我的眼睛……

隱隱的，仿佛墻外有簌簌雪落的聲音，似乎有人。我躡手躡腳的移到墻角，想嚇唬這個偷看仙女下凡的宮人，卻只看到一個背影。那個背影很落寞，不知為什么，像極了殿堂上背對我的王……

春分之后，梅花一朵朵的落下，點綴在皚皚白雪中。

每逢花落雪化時，琉璃姐姐都會帶著我將揉進了梅花的最干凈的雪收集起來，密封在壇中保存。表哥愛喝茶，最愛用染了梅花香氣的雪水烹茶，他總是得意的稱人生獨占三香足矣，梅香，茶香，和雪香。我每次都打趣他和琉璃姐姐，還有一香，就是溫玉軟香。

可今年待我們想起這件事，卻悄然已是梅花落盡時分，樹枝綠意盈盈，白雪只余淺淺一層。整個雪寧殿都在忙著上學堂的準備，仿佛一向如月宮的殿宇都感染了凡間氣息。

母親一針一線的幫我縫好了上學的書包，白色的布面綴著梅花朵朵。琉璃姐姐也托表哥幫我備好了文房四寶。而我緊張的翻著唐詩和宋詞，搖頭晃腦的背著，生怕自己學業跟不上。

王宮中的孩子皆是早熟，功課要求更是嚴苛，四歲就要入學堂，幸好母親學識淵博，從詩經到論語，沒讓我的課業落下太多。

陽光懶洋洋的照著，微風佛面，含著青草的芬芳，春天終于來了。

第一次不用琉璃姐姐叫，我自覺地起床梳洗完畢，生怕遲到誤了時辰。琉璃姐姐牽著我來到了學堂，“三省殿”三個大字屹立在學堂門口，落款是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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