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魚大心
胡顏緩緩側躺在床上,神色倒也平常。然,正是這種平常,才變得不平常。胡顏戴著面具時,經常會面無表情地過一天。如今,她好像挺習慣笑吟吟地樣子,卻突然又恢復成面無表情,著實有些怪異。
封云起彎下腰,伸出手,扯過胡顏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且用那蒲扇大的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胡顏的眸子轉頭,看向封云起。
封云起瞬間變得不自然,一張麥色的臉竟泛起兩抹紅暈。他收回手,眼神有些游移,將拳頭湊到嘴邊尷尬地咳了一聲,道:“你睡吧,我……”
胡顏打斷封云起的話,低聲道:“謝謝。”
封云起微僵,垂眸看向胡顏,點了點頭,道:“和我回封家吧。”
胡顏的眼神有些輕飄,幽幽道:“封云起,你當我在和你開玩笑?”
封云起道:“我知你惱我,曾一次次傷你。然,出爾反爾卻不是你的性子。三天前,你問我是否答應與你回長安,三天后你受傷反悔,說要自己走,卻要拿我當幌子,打發掉所有人。阿顏,我雖不是你肚中蛔蟲,卻能猜出一二。你要手刃仇敵,也不必孑然一身。我雖失去內力,但自問尚有一把力氣。哪怕不敵,亦會擋在你前面。”攥住胡顏的左手,認真道,“我自認有容人雅量,卻很難容忍其他男子攪在你我之間。如今,他們散去,我便隨你回長安!上天入地,我陪你!”
胡顏的眸子輕顫,眼底泛起了氤氳。此刻的封云起,儼然成為了她的小哥哥。一心護著她、陪著她、寵著她、眷著她的深情男子。
若人生只若初相見,封云起還是那個令人不喜的封云起,她下手時,會毫不猶豫。如今,卻騎虎難下!
胡顏的心在陣陣抽痛。也許,她就不該救花青染,這樣,她就不會出現在六合縣,遇見曲南一他們,更不會看見封云起;這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尋找祭品,幻想著拼湊齊小哥哥的神識;這樣,她就不會如此糾結,陷在各種感情中難以自持;這樣,她起碼還是大祭司,理智還在、頭腦還在,不至于被一個小人物傷成這幅模樣。汗顏!
胡顏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呵呵一笑,道:“別自作多情了。我這一生,想為我當人肉盾牌的不少,還真不缺你這么一個。至于你說得什么獨自面對仇敵,也不成立。你覺得,我手下會缺人嗎?那人一擊必中,必死無疑。若我沒有這些手段和能力,又如何敢一個人在六合縣里閑逛?”
胡顏的話有道理,但封云起并不相信。他說:“不管你心中到底怎么想,這里已經不安全,不如與我回封家暫住。”
胡顏搖了搖頭,淡淡道:“不想折騰了。修養兩天,便回長安去。”
封云起又站了一會兒,問:“小哥哥是誰?”
胡顏的眸子瞬間顫了一下,隨即輕輕一笑,道:“我囈語了,是吧?”略一沉吟,正色道,“小哥哥是與我兩情相悅之人。”
一句話,將封云起打入到暴風驟雨中,只因……他信。若非如此,胡顏怎會在夢囈中一遍遍呼喊著他?若非情深不壽,怎么留下一行眼淚?
封云起的眼底緩緩涌現出黑色的漩渦,就像一場黑色的沙塵暴,有著席卷一切的力量。他突然出手,將胡顏困在床板與自己的胸懷之間,如同一頭憤怒的雄獅,隨時會撕咬開胡顏那細膩修長的優美脖頸,飽飲她的血。
二人目光相對,猶如狹路相逢,互不退讓。
封云起沉聲嘶吼道:“你幾次三番親近我,是假?你口口聲聲說心悅我,是假?你說要讓我一人陪你回長安,是假?你為我不顧性命,是假?你到底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才是真?!”
胡顏伸出手,撫上封云起的臉頰,幽幽道:“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小哥哥,只是不記得我。如今,我找到到了我的小哥哥,你……已經沒有留在我身邊的價值。同樣的臉,我不需要兩張。”
清清淡淡的語言,如同夫妻間日常的話語,卻好似一根根淬了毒的針,一字字插入封云起的心,讓他無法呼吸。
封云起從不認為江湖上有殺人不見的高手,偏偏,胡顏就是。第一次正面交鋒,他尚未握穩刀,便被斬于馬下。不見血,卻看見了死神。
很好,很好。
原來,天與地、生與死之間,隔著的不是一口氣,而是簡簡單單的五十三個字。
胡顏解釋得很清楚,她追出他,不過是因為他長得像那個所謂的小哥哥。如今,她找到了小哥哥,他這個徒有其表的冒牌貨,就可以滾回老家了!
封云起的手攥緊胡顏身側的被子,恨不得就此撕爛了她那可恨的身子!讓她不能繼續玩弄人的感情!
胡顏在封云起的眼中看見了殺意與掙扎,于是淡淡一笑,道:“你可知我乃祝巫傳人,能將你體內的蠱毒吸食到自己身上化解。可我,為何不救你?”
封云起目露狐疑之色。
即便胡顏躺在床上,仍舊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胡顏目露威儀之色,襯著那幅唯我獨尊的自私模樣,簡直令人恨到骨頭縫里!她用輕挑的語言說著冷血的話,道:“因為……我是大祭司啊。一輩子不能沾男女情事。我只想讓小哥哥陪著我,攜手到老,卻……不想要一個武功高強之人來威脅我的處女之身。你,可懂?現如今,你連小哥哥都不是,我的身邊,又怎會養無用的走狗?再者,你的爪子已經磨沒了。就算相當走狗,也……當!不!成!”
封云起的眸子在極劇地收縮,那是人在憤怒至極時的一種表現。他感覺到無數嘲笑的聲音,圍著他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原本,胡顏讓曲南一等人都出去,只是和他說,要一個人離開這里,三天前的問題,她不會再問他要答案。封云起雖然惱火,但卻覺得仍有希望。不想,當她借他之手,將所有人趕走之后,卻又來掏他的心!當真是惡婦!
封云起的眸子忽明忽明,有時灼亮得嚇人,有時又暗如深海。明明滅滅間,只是眨眼間,卻仿佛承載著幾個世界的沉淪。
封云起陷入到極度混亂中,差點兒入魔。那些過往在他腦中橫沖直撞,刺得他雙眼通紅。
都說樂極生悲,那么渾極必清。
正是因為這種混亂,達到了物極必反的效果,他突然平靜了下來,緩緩呼吸著,盯著胡顏的眼睛,沙啞道:“不,我不信。兩個人再相似,也有區別。你若與他情深不壽,又怎會分不出我是我、他是他?阿顏,你若怨我之前不解風情傷了你,大可以打我出氣,卻萬不能將感情當兒戲。我……難得認真。”
胡顏暗惱自己,竟一開口給出了那么一個不靠譜的答案。封云起說得對,憑她,又怎會分不清小哥哥與封云起的區別?胡顏氣自己,卻突然一把推開封云起,坐起身,嗤笑道:“封云起,你還沒看明白嗎?我舍不得大祭司的殊榮、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權勢,早晚是要回去的。而你們與我而言,不過是六合縣里的幾道開胃小菜。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玩玩也就罷了,又怎會帶你們回長安?”微微一頓,挑起眉峰,壓低聲音,“況且……你已經不是大將軍了。”打個哈欠,伸個懶腰,再次緩緩側躺在床上,輕聲道,“游戲結束。”
封云起閉上眼,如一棵盤根千里的樹,一寸寸收回自己的根,然后在轟然間傾斜倒地。
胡顏沒想到,封云起竟會這樣。胡顏心中明白,封云起受傷頗重,早已如強弩之末,如今又被她一番刺激,心中那根繃勁的弦突然崩斷,才會陷入昏迷。
她嚇了一跳,抬腿就要下床去攙扶封云起,但最終卻還是躺回到床上,沖著外面喊道:“把你們封公子抬回去!”
無風帶著五名護衛沖進房間,蹲在地上,急切地喊道:“主子?!主子!”轉頭看向胡顏,想詢問一下封云起這是怎么了,卻見胡顏閉上了眼睛,知道她不想多談,于是選了個大塊頭,讓他背起封云起,一路跑回封家。
胡顏睜開眼睛,望向窗外那冉冉升起的太陽,微微瞇起了眼睛,喃喃道:“封云起,機會只有一次,滾了,就不要再回來。”緩緩閉上眼睛,“否則,命不在。”
至今為止,誰都覺得她是個感情叛徒,實則,她最對不起的是自己、是小哥哥!她背叛了自己的初衷,她想放過封云起,想放過自己,放過所有人。不是成全,而是放過。
為何如此善良?呵……自己性命不保,是蹦噠著想左擁右抱,那絕對不是她胡顏做得是。沒有鋒利的爪子,就別想吃到新鮮的肉。沒有狠戾的心,就別想殺死敵人!敵人一天不死,她一天不會放松。至于那些你情我愛的東西,絕不是現在的她,有資格沾染的貴重之物。
她已經看的明白,暗中那只黑手,再耍她玩。
那只黑手就是想讓她看看,何謂玩弄于鼓掌之中。
情生智隔,就是她現在最好的寫照。不動情,誰也動不了她。若情動,她就會像現在這樣,永遠被牽扯、被揉捏,被當成一個玩物逗弄著。
呵……
就讓他們怨恨自己心狠吧!
總比跟著自己,卻只能在別人的手指縫里殘喘的好。
胡顏的眸子明明滅滅,散發著銳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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