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染出去了一趟。回來后,便有馬車陸續趕來花云渡。
福管家守在門口,挨個檢查車夫的手臂,并試了試他們是否有功夫。大體上沒有問題的,便放行,讓其進入花云渡,等在后院,隨時候命。
天黑十分,花云渡的馬車開始陸續前行。第一批,走出十輛,分別朝著東南西北四個不同的方向前行。若遇岔路,便分開。過了大約一刻鐘后,又走出十輛馬車,分別朝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四個方向前行。同樣,遇見岔路便分開。如此這般,直到最后兩輛馬車駛出花云渡,才算消停。
這陣仗,別說紅蓮教,就連羌魅族的人也都變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一時間,整個六合縣都炸開了鍋。
正如胡顏猜測得那樣,紅蓮尊主既中毒又受傷,正在閉關調養。她手下的人一個個兒各自為營,都想收拾胡顏,討她歡心。雖然紅蓮尊主曾交代過,不許他們擅自動胡顏,但一想到紅蓮尊主被打傷,心中定然更恨胡顏,若自己能替尊主出口惡氣,那也是好的。就算,不好對胡顏動手,也一定要將她留在六合縣!因為,紅蓮尊主閉關前留下的命令,讓眾人務必將胡顏留在六合縣。
紅蓮教的教眾們開始攔車。
最近動靜不大的衙役們卻突然出現,開始驅趕紅蓮教,不讓他們攔車。當真,衙役們之所以能出現,有花青染通風報信之功。
衙役們就算武功不行,但對付一些百姓,卻是綽綽有余。再者,紅蓮教的信徒雖然各個鬼迷心竅,但畢竟只是一小半部分人而已。真正有本事的教眾,倒是可以飛檐走壁、四處奔波,挨個車去探個究竟。然而,分身乏術,也是他們面臨的巨大難題。
紅蓮教想到了羌魅族,想尋求幫助。
然而,一直掌管羌魅族的長老卻在得知紅蓮教派出十來個小孩刺傷司韶后,直接冷著臉,拒絕了。就算司韶說了氣話,不要當羌魅族的少主,可身為五行瞳的主人,也只有他才配當羌魅族的族長,帶領全族走向鼎盛。
紅蓮教無法,只得繼續去攔馬車。
他們想在車轱轆碾壓泥土的深淺里分辨出那輛馬車做了人,哪輛馬車是空的,卻十分悲劇地發現,無論哪輛馬車,都有著重重的轍痕。分別攔下幾兩馬車才得知,那些空著的馬車里,竟然都裝著大石頭!
花云渡的假山奇石,被搬了個一干二凈。
偽人想要戴罪立功,攔下一輛馬車,卻是封云起的馬車。至于車夫,則是簡單易容后的曲南一。
封云起正有股邪火無法發,直接拎著九環火鶴刀破車而出,砍向偽人。
那架勢,看起來就像要和人拼命。
偽人知道,這個封云起是萬萬不能傷害的,于是只能閃躲,不敢造次。心里卻越發扭曲,恨意連連!
這些空有其表的男子,哪里配得上他心中最為妖嬈的那朵紅蓮?!他還記得,他小時候,初見紅蓮尊主,便驚為天人。紅蓮尊主親自炮制偽人,割他的鼻、挖他的肉。他本應恨她!可是,她卻說:世人看中的皮相,有什么重要?你不如與我一起,做一個可以變成任何人的人。那時,我們便是神!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綻放著極致的色彩,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顏色。五彩斑斕,如夢似幻。她在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起先,是沒有了鼻子,然后,被削掉了嘴唇,然后是顴骨。他被她一層層剝掉皮肉,打磨成玲瓏小巧的樣子。這樣,他就可以覆上任何人的皮,變成任何人的樣子。
在一百多個孩子中,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成為了偽人。
紅蓮尊主對他說:很好。
兩個字,拼接了他殘破的身體;兩個字,涂抹了他一生的顏色。
他,心悅她。
他有些埋怨,為何炮制的過程如此短暫?他實在是太喜歡那種感覺了。她手持鋒利的匕首,垂眸看著他,將他割成被需要的樣子。那種痛與快樂相互糾纏纏繞的感覺,讓他痛到瘋狂、愛到癲狂。
后來的后來,他為她炮制偽人,成功者如他一樣,鳳毛麟角。然而,他為了證明是特別的,他在炮制男性偽人時,刻意下了重手,讓他們統統死掉。只有在炮制女性偽人時,他才會格外用心。因為,他知道,紅蓮尊主從不喜歡女子。甚至,她喜歡殘虐女子,從中尋求快感。每次她殘虐女子,都會將其命名為——胡顏。
偽人知道,紅蓮尊主是個滿嘴謊話的騙子。
他仰慕紅蓮尊主,為她肯不要性命,她卻騙了他,非但不喜歡他的丑陋,甚至連服侍都從來不傳喚他。她口中說著的不在乎容貌,都是假話!若她真的不在乎,為何要將別人的美麗皮囊附著在自己身上?若她真的不在乎,為何想方設法修補自己的身體?若她真的不在乎,為何從不讓侍寢男子看她的身體?!她在乎!
然而,有些謊言就好似毒藥,融入血液中會令人恐懼,但若抽離,卻會要人命。而那種恐懼,隨著信念不停的累積,就會變成一種執念。不敢違抗,不敢逃離,明知道會要人性命,也必須欣喜若狂的接受。
因此,偽人不恨紅蓮尊主。因為,她就是他的毒藥。
偽人恨白子戚、恨黃之嬈、更恨封云起!恨所有被紅蓮尊主喜愛的男子!他們不應該活著。
偽人最想大的愿望就是和紅蓮尊主交歡,以彼此最原始的樣子。他們,都沒有皮。他們,可以將心靠得更進。
偽人心中發狠,幾次都想和封云起放手一搏。終究,不敢。
封云起的內力雖然沒有恢復,但偽人既不敢與他大動干戈,又因琵琶骨重傷未愈,只能落荒而逃。
封云起一刀劈下,帶著凜凜刀氣。
偽人發出一聲慘叫,消失在了夜色中。
封云起帶著曲南一回家安排妥當后,便去呼呼大睡。
曲南一回到屋子,點了蠟燭,扯下一塊柔軟輕薄的布,用精妙的筆觸畫出胡顏的頭像,然后寫上一行字:胡顏此去長安,忘父多加照拂,務必保其安全。
沒有說胡顏是誰,也沒有寫自己與胡顏的關系,只因曲南一知道,父親對祭司的態度與自己先前一樣,恨不得這類人死光了才好。然,就算與全天下為敵,他也要護著胡顏!
另一個方位,圣覺者黃之嬈也帶著教眾在追馬車。
只不過,成效不大,車車都是空車。
白子戚作為圣形者,自然也必須沖在最前面。
黃之嬈爭強好勝,想先一步攔下胡顏,見自己這邊毫無效果,便趕到白子戚身邊,防備他將人偷偷放走。
白子戚照舊,靜靜候在路邊,若有馬車經過,便會攔下搜查一番。
黃之嬈嘲笑道:“你應知道,尊主從不養無用的狗。你如此不積極,不怕被當成棄犬?”
白子戚冷冷地瞥了黃之嬈一眼,道:“我從不當自己是狗,你的犬吠,我聽不懂。”
黃之嬈臉色一變,怒聲道:“你!你不要得意忘形,早晚有一天,尊主會厭倦你!”
白子戚靠近黃之嬈,笑道:“你只管邀寵諂媚,不要總盯著我看,若尊主有了嫉意,會……挖下你的雙眼。你,信是不信?!”
白子戚在胡顏面前不常笑,只因他自知,他笑起來有股毛骨悚然的味道。因為,這么多年來,唯有躲在暗室里剝人皮,他才會笑得自然。也許,也正是因為那暗室里冤魂太多,侵占了他的笑,使他笑起來格外滲人。
黃之嬈被白子戚笑得有些發毛,卻強撐著,道:“尊主對我的喜愛之情,怕是你還不夠了解。”
白子戚嗤笑道:“上個月,她把她最寵幸的圣覺者喂了那條巨蟒。否則,你以為你會如此輕易地爬上這個位置?黃之嬈,你的敵人從來就不是我。你若不能看清楚這個事實,呵……離死不遠了!”
黃之嬈頭皮一炸,卻攥緊了拳頭,死鴨子嘴硬道:“尊主說,還是我最可心。”
白子戚干脆不搭理這個二貨。但凡爬上尊主床的,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有過好下場。他萬幸,他……不行。
胡顏幾次三番想要碰他,他都不讓碰,其中心酸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與胡顏肌膚相親,但是,他不能!
從他一不小心看見尊主與他人歡愛,到尊主讓他侍寢,他便不能繼續做個正常的男人!
尊主將他踹下床,他屁滾尿流地跑了。實則,滿心慶幸。
這么多年,他一直是暗自開心的。他身邊沒有女人,從來不沾胭脂味。尊主對他多了一分容忍,便是因為他是一個“干凈”的人。多么可笑的“干凈”啊!
也許,正是因為他的不行、不能,尊主才放心讓他去誘惑胡顏,將其留在六合縣里。因為尊主知道,最終,他只能乖乖地回到她的身邊,當一條狗!
無論他對黃之嬈如何強橫,自信滿滿地說自己是人,不是狗。然,靈魂深處,他又何嘗不知,在紅蓮尊主的眼中,他就是一條狗。一條不會到處發情,卻被她用順手的一條狗!
紅蓮教里的人,來來去去,唯有他和偽人一直陪在紅蓮尊主的身邊。
是幸運?
呵……
是不幸!
曾經,他無比慶幸自己的不能。直到對胡顏動心,他才開始恨自己的不能。
他是個男人,卻不能抱自己愛著的女人,只能靠雙手撫慰她的寂寞。
白子戚,忍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煎熬。
又有馬蹄和車轱轆的聲音響起,白子戚抬起扣著帽子的頭,面無表情地看向馬車。
他知道,她要回長安去,這里雖不是必經之路,但卻是最便捷的一條路。尊主中了劇毒,閉關修煉得十分匆忙,并沒有交代清楚胡顏可能去哪里。她的那些屬下,并不了解胡顏,都像無頭蒼蠅似的亂嗡嗡。
原本,他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為胡顏增加風險。然,情之一字的煎熬,若能遠遠地看上一眼,心中也會慰藉幾分。
紅蓮教的教眾照理攔下馬車,在車夫的驚恐中,跳上馬車,一把掀開了車簾。
結果,卻被一腳踹下了馬車!
圣覺者黃之嬈往臉上扣了一張繪有紅蓮的面具,便直接沖了上去。
白子戚呼吸一緊,手指間已經多了一把小巧鋒利的匕首。至于這匕首是要針對誰,可想而知。
圣覺者黃之嬈一劍劃開車簾,露出里面的一名女子。說是女子,那身形卻分明是男子;說是男子,他偏偏又臉覆薄紗,披散著一頭青絲。朦朦朧朧間,令人格外拿捏不準他的性別。
黃之嬈沒見過胡顏,誤以為眼前人就是,當即大喝一聲,一劍刺下!
花青染用“三界”擋下長劍,身子翩然而起,長腿一掃,襲向黃之嬈的面門。
二人你來我往,纏斗在一起。
另一輛馬車噠噠駛來。
黃之嬈帶來的人攔下馬車,掀開車簾,發現車里面坐著一個通身富貴的小老頭,便揮手放行了。
白子戚抬眼望去,恰好看見那車夫望向自己。
四目相對,車夫竟輕輕噘了一下嘴,做出飛吻的輕挑樣子。
白子戚的眸光染笑,緩緩收回目光,看向黃之嬈。
白子戚不能出賣、背板紅蓮尊主,但卻可以不作為。他睜開的眼里,只看見了自己的女人,并沒有尋到胡顏的蹤影。
馬車從白子戚的身后而過,沒有分別,便會再見。不需要萬語千言和道不完的珍重,只此一眼,情在心尖。
馬蹄子踢踏遠行,漸漸弱不可聞。
花青染一腳將黃之嬈踹下馬車,冷聲道:“紅蓮教的魑魅魍魎,也敢攬我的路?!”言罷,扯下面紗,瞇眼看向黃之嬈。
黃之嬈還欲再戰,卻被花青染的容貌震懾,竟傻乎乎地望著他,忘記了反應。
花青染扔下面紗,坐回到馬車里,直接道:“走。”
車夫得令,顫巍巍地揚起馬鞭,讓車轱轆轉動了起來。
直到花青染走遠,黃之嬈才回過神,撿起花青染扔下的面紗,看向白子戚,問:“你可認識他?”在打斗中,他早已發現他不是她。
白子戚道:“認識。”轉身,融入黑暗,消失不見。
黃之嬈攥緊手中面紗,瞪著白子戚離去的背影。他是在問那人的名字,白子戚明知道,卻只給了認識兩個字,明明就是在戲耍他!黃之嬈發狠道:“總有你抖擻不起來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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