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靈和蒼小軍面對面坐在一張木桌前。嫩黃色的木桌上，擺著兩杯橙色的果汁。

這里，是一家飲品店的二樓。

店面裝飾的明亮而有格調。店中的幾十張桌子上，三分之一的位置都坐著喝飲品的客人。

一個只留了左半側頭發的男歌手站在店面中央，他低垂著頭，壓低聲音在緩緩吟唱，歌曲唱得極為好聽，那刻意放低的歌聲中隱隱藏著幾分張力。

客人們細微的交談聲充斥在李靈的耳邊，不用心聽的話，是無法聽清具體的語句的。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李靈和蒼小軍之間，還是互相關心的友人。

這一次見面時，李靈沉默許多，蒼小軍面容溫和又帶著一絲肅然。

蒼小軍一手托著額頭，側首看著李靈，語氣中帶著些自嘲：“上一次我還說，等我發了工資，要請你去吃大餐呢。想不到，這第一次帶你出來嗎，就是讓你請客。”

李靈低著頭，一手拿著吸管，在果汁中無意義地攪拌著，而后低頭吸了一口。香甜的氣味在口中綻開，似乎能讓人的心情也好一些：“這些都是小事。”

蒼小軍苦笑一聲：“我應該謝謝你，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聯系執法隊，讓我去坐牢。”

“這也是小事，”李靈將聲音放低：“蒼小軍，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為什么會有槍？”

“我嚇到你了，對不對？”

李靈面色平靜，口中卻說著：“是的，有一瞬間，我很害怕。我怕自己太笨，看不清人。我也怕死。”

蒼小軍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抱歉。其實，連我，也給不出什么合理的、讓人信服的理由。”

李靈一手托腮，靜靜看著對面的蒼小軍：“你說你的，信不信在我。”

蒼小軍轉開眼，看著透明窗外。半空中，無數飛車依次劃過，好似永不停歇。

蒼小軍嘴角帶著一絲笑，語氣有些平淡：“我啊？我能是什么人呢？我是這世上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

“我出生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星球，有一對很平凡的父母。如果要說家里有什么特別的，就是家里的孩子多吧。我的父母生了七個孩子，我排行第五。”

“孩子一多，有時候父母就沒有辦法做到給每一個孩子公平的愛，”蒼小軍臉上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笑：“小的時候，我也是最普通的一個孩子。但其實沒有人知道，有時候，我會想在和和樂樂的家庭大聚餐中，不顧一切地狂吼一聲，聲嘶力竭的那種。”

“這很奇怪吧？”蒼小軍問了李靈一句。

李靈輕輕搖頭，等他繼續說。

蒼小軍的眼中閃過一絲狼狽，口中卻說道：“這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家里孩子多，有的孩子杰出，有的孩子調皮，有的孩子鬧騰。我平平凡凡，難免被忽略。”

“我想過尖叫，我想過鬧騰，我想過徹底做一個差生，只是那時候傻，想要父母多看我一眼，”蒼小軍倒了一口果汁進口中：“這世上的孩子，總是想要得到父母的愛的，一句贊揚，一個鼓勵的眼神，一點點關注，哪怕是責罵。”

“可我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做，沒有任何出格的、瘋狂的舉動。我平凡，我靜默，我習慣被忽視到一邊。”

“現在我成年了，并不覺得父母有什么錯，只是回憶起來，難免失落。沒人注意就沒人注意吧，一個人就一個人吧。還在童年的時候，我就習慣了，習慣了自己和自己玩，習慣自得其樂。這也并不可憐。”

“我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和我有一樣的心態。我只是覺得，一個人生活，這世上，總有些什么東西，會走近你自己的心里，成為你的愛好，信仰，甚至是夢想。”

“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很聽話。我乖乖念書，想要得到更好的成績，讓父母看到我。事實是沒有。是我根本不會念書，無論怎么努力，都只有一個中等的評價。”

“認真的結果，不是我成績變好了。是我愛上了初級教育里的英雄，”蒼小軍輕笑一聲，眼中也帶著愉悅的笑：“當然，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愛情的愛。”

“是我愛上他們，我想成為他們。我夢想著，在自己成年之后，去從軍，去做一名士兵。突然之間，生活中有了期待的事情，我覺得每天都過得非常快樂。”

“那時候年輕，腦子里全是這個念頭，熱血奔涌。每一天都在期待著將來，自己能夠為了這個國家，為了人族，獻上我卑微平凡的一生。好似只有在戰場上搏命，勝利或者失敗，殺死蟲族或者被蟲族殺死，才是我這平凡一生最輝煌的一刻。”

“然后呢？”李靈忍不住插口。

“然后？”蒼小軍嘆息：“然后就是成年了，然后就是現實了。我去做身體測試，我的身體素質太差，除非有著天價的基因進化液，否則，以我的能力，根本沒資格上戰場。”

蒼小軍眼中仿佛回憶起了過往的時光：“可我怎么會放棄呢？”

“我還有一條路，我可以去考軍校，就算不能成為戰斗在一線的士兵，我至少能穿上軍裝，成為一名正式的士兵。”

“可我成績太差了，我考不上軍校。我整夜整夜失眠，曾經連著五天五夜無法入眠，我就要與自己的夢想擦肩而過了，”蒼小軍低下頭：“我不想放棄。我幾乎忘記一切的學習。拼命，竭盡全力，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舍不得浪費。”

“終于，我的老師告訴我，我的射擊不錯，可以拉高評分，有八成的機會進軍校。我快樂的幾乎要瘋掉。”

李靈聽得怔怔出神。她遇見的蒼小軍，是這樣平靜溫和的一個人，她想不到，他曾經是這樣一個人。

“可就在考前一兩個月，我父母告訴我，他們不同意。”

蒼小軍低聲說道：“他們告訴我，如果我真是什么天生的士兵，他們當然不會埋沒我的天賦。可我不是。我這樣執著地追求成為一名士兵。在將來，我不僅會默默無聞。而且，我將會遠離家鄉數年或者數十年，我會難以回家，難以成家，無法過上一般人的生活。”

“他們說，一個沒有任何天賦的人，去做一個永遠不可能出頭的士兵，還不如生活在平靜的星球中，至少，將來能夠成家，有妻有子。那要比常年駐守在凄冷黑暗、荒無人煙的偏遠星球好。”

蒼小軍微微搖頭：“后來再回想起來，我都不知道，自己當初到底是對？還是錯？”

“只是那時候，我怎么可能會放棄？那是我唯一的熱愛，唯一的快樂，唯一的夢想。我和父親大吵一架，甩門離開。”

“等我再次見到我父親的時候，他躺在病床上。第二天，他就死了。我的母親恨不得殺了我。她告訴我，是因為我，是因為那一場吵架，我父親氣急了，才出了意外，才會死。”

“我被母親趕出家門。我開始懷疑自己想要上軍校，到底對不對，”蒼小軍喝了一口果汁，艱難地笑了笑：“我去考了醫科。我遠離家鄉的星球。”

“然后，平平凡凡的、默默無聞的工作，在某一天，選一個合適的女人結婚，然后繼續，在一間公寓里，平凡的走完這一生。”

“每天一睜眼，我就能看完自己的一生。”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似厭倦了一成不變的生活，我不寂寞，但我就是覺得沒意思。什么都沒意義，什么都沒意思。燈火再輝煌，與我有什么相干。”

“李跳跳，如果不是遇見你，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我自己都要忘記了。我曾經是那樣的熱愛過一個夢。”

“我承認，我拿到這把槍的手段不光彩，是違法的。我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證明，證明自己不是個壞人。可我只是，也許呵，我也不知道也許這把槍，只是一個無聊的念想。”

“你的夢想，你的愿望，是要當一名士兵？”李靈腦中突然想起那個“神”給自己的任務。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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