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雙目癡癡地望著正前方。

正前方的暗色高臺上，擺著一個朱紅木牌，上書“愛妻衛玲”。這是一塊牌位。

周一弛看著牌位，雙目中滿是痛苦，他一手提著一個酒缸，仰頭灌酒。

透明的酒如流水般傾倒進口中，打濕了周一弛唇下的短須，沾濕了他胸前的衣物。很快，一大缸酒都灌進了肚中。

“哐”的一聲，空了的酒缸被扔在地上。

周一弛雙目清明，只是眼中痛苦更深，他又提起另一個酒缸，往嘴里大口大口灌酒。

武林盟主周一弛千杯不醉。灌了兩缸酒水，周一弛肚腹飽漲，卻依舊神色清明，毫無醉意，仿佛入口的美酒，其實只是水。

韓叔走了進來，看到周一弛還在灌酒，嘆息一聲，抱拳道：“莊主，那邊已經警告過了。”

周一弛身為之遠山莊的莊主，如今莊中的人雖然多，可莊里發生的事，他自然都是能立即知曉的。早上那件事，他知道莊中流傳的那兩個傳言，他也知道有數十個江湖客去“圍觀美人”一事。

想起早上見到的嬌美女子，周一弛腦中又回憶起了他的玲兒。

他的玲兒要比早上見的女子年紀大兩三歲，容貌也不及那女子嬌美。可只要他想起玲兒，想起當年她站在花圃前，春風拂發絲，她對著他爛漫一笑的場景，他的心頭便止不住的劇痛。

玲兒是那樣美好的一個人，卻是天妒紅顏！他們許過海誓山盟，他們籌謀平淡一生，他一生的摯愛，卻在他們成婚之前離他而去。

早上見到的那個女子，五官有幾分像他的玲兒。這一見，讓周一弛心中的隱痛噴薄而出。

周一弛知道如今的莊中是個什么情況。

外面是末日，山莊中再平靜，這平靜中也透著幾分虛假。人心躁動，這山莊中進了一個絕色美人，這事定會攪動莊中的人心更加亂。

在知道“圍觀美人”一事時，周一弛便立即派韓叔去警告那些江湖客，讓他們不要再去打擾李姑娘。

周一弛癱坐在地上，抬手遮住眼：“那邊的人都已經散了嗎？”

“是。已經讓他們回自己的院子，不要再去打擾李姑娘了。”

周一弛長長地嘆息一聲，良久，遲疑道：“她，叫什么名字？”

韓叔皺了皺眉：“那位李姑娘叫李靈。”

“玲？”周一弛聲音微顫：“玲？”

韓叔搖搖頭：“莊主，那位李姑娘的靈，乃是靈動之靈，并非……并非那個玲字。”

“我知道了。”

韓叔忍不住上前一步：“莊主！屬下多嘴說一句，衛玲姑娘確實是這天底下絕頂的好女子。只是，衛姑娘已經仙逝近十年了，莊主你，早該放下了。若是衛姑娘在天有靈，也不愿意莊主這樣郁郁寡歡、形單影只。我看，如今進府的李靈姑娘就很好。我瞧著這姑娘的性子不錯，容貌也是頂尖。這姑娘一個人進了我們山莊，看她武功平平，將來在這末日里也難以活命。若莊主善待那李靈姑娘，在這末日里護佑她，這未必不是一樁好親事。再者，我也看出來了，這李靈姑娘，竟是有幾分像衛玲姑娘，這分明就是上天送到莊主……”

“不要再說了！”周一弛拿開手，雙目一厲：“韓叔！不要再說了！”

“莊主！”韓叔語重心長道：“莊主，屬下實在不忍心莊主這般借酒消愁……何況，那位李靈姑娘如果無人庇護，根本無法在這世道活下去。她若能和莊主在一起，對她而言，也是最好的選擇。”

周一弛搖搖頭，身子一彈，翻身站起：“這是侮辱玲兒！也是侮辱李姑娘！我放不放下玲兒是一件事，我護不護著李姑娘是另一件事！”

“莊主，你真的不考慮考慮……”

周一弛搖搖頭：“明日的事情，都通知下去了嗎？”

韓叔點頭：“已經在整個莊里通知過了，明日會召集莊中所有人……莊主，你這么做，是不是為了李姑娘？”

周一弛皺起眉頭：“韓叔，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也不必事事都要想著李姑娘。這件事，遲早都是要做的，今早的事情，也只是讓我提前決定這樣做罷了。”

韓叔點點頭。

次日正午。

李靈、阮媛、林默姑三人一起走向之遠山莊主院。

這一日，之遠山莊中的所有人都得了消息，說是莊主周一弛有事要向大家宣布，所以邀請大家去主院。

李靈跟在阮媛身后，緩緩走向主院的正屋。

一路上，無數江湖客都不由將目光落在阮媛身后，看一看這個新進山莊的美人。秦霍、蘇任，還有之前在小院中見過李靈的數十人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李靈三人被侍從引著，坐在了正屋的大桌上。

此時的主院中，除了正屋擺著的大桌外，庭院中擺著數十張桌子。此時，這數十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

每張桌子上，都擺滿了菜肴。雖然算不上山珍海味，但也是滿桌的珍饈美食。

過了不一會兒，周一弛走進正屋。

數百江湖客紛紛起身，抱拳道：“見過莊主。”

周一弛抱拳回禮：“諸位請坐！在座的諸位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英雄，我之遠山莊有幸，能聚齊這么多江湖英杰，周某不勝榮幸，先干為敬！”說著，周一弛舉起一大碗酒灌了下去。

數百江湖客客套幾句，也笑著對周一弛敬酒。

周一弛寒暄幾句，才在主桌上落座。

坐在大桌上，周一弛眼睛一掃，見到了李靈，見李靈也在看他，周一弛朝著李靈點點頭。李靈回以一笑。

數百人齊聚在一起，吃著美食，飲著美酒，人人臉上帶笑，好似這只是平常的一次酒宴。這一餐，所有人吃得熱熱鬧鬧。

半個時辰后，人人酒足飯飽。

這時，周一弛拿著一大碗的酒，站起身：“周某敬大家一杯！”

數百人紛紛舉杯，回敬周一弛，所有人都明白，正題要來了！

周一弛笑著干完一杯酒，才道：“周某不才，蒙諸位推舉，忝居武林盟主之位。這些年來，周某未曾給大家謀得什么，實在慚愧的很。”

下面的江湖客忙道：“莊主急公好義，義薄云天，大公無私，莊主做這個武林盟主之位，我們都是服氣的！”

等下面的聲音漸漸弱下來，周一弛笑了笑，太高音量道：“多謝諸位抬舉。周某今日請大家一聚，是有一事要宣布。”

臺下紛紛道：“莊主請說！”

周一弛面色微微一沉，道：“大家都知道，而今的之遠山莊之外，乃是末日，乃是亂世。”

提起這個話題，主院中一時靜了下來。

周一弛繼續道：“周某不才，愿將之遠山莊的糧食與江湖中的諸位俠士一同共享。可惜……之遠山莊終究不是天下糧倉，養不了諸位一世，甚至……養不了諸位一年。”

所有人靜下來，神色各異。在座的數百人，哪個人不曉得這個道理？

坐吃山空，之遠山莊當然不可能讓所有人衣食無憂一輩子。只是有許多人自欺欺人，不愿意多想罷了。一旦想到這一點，就要想到山莊之外的末日之景。這一切，和山莊中的平靜祥和一比，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所有人都知道，之遠山莊是撐不了多久的，只是沒有人肯提。出了事，自有高個子頂著。這山莊不知有多少人，都等著武林盟主周一弛頂著這件事，讓這山莊平靜和樂下去。

周一弛道：“周某不妨告訴諸位，我山莊中的糧食，是撐不到兩個月的。”

此話一處，主院中人紛紛神色微變，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神色凝重。

周一弛嘆息一聲：“此時莊中的糧食，還能供諸位一日三餐。可真到了米糧耗盡那一日，諸位想要離開此地都不容易了。”

周一弛面色一正，道：“因此，周某請諸位自行選擇。若是諸位想要離開之遠山莊，自己出莊謀一條生路，我周某愿獻上五日的米糧，讓諸位好漢在離開之時，還能一時不缺糧食。在之遠山莊的糧食耗盡之前，此話作數。諸位可以隨時來領取糧食離開。可若是諸位想要繼續留在莊中，周某自然也是歡迎的，只有一句，若是留在我之遠山莊的江湖好漢，決不能在我山莊行欺凌弱小之事。若是有人恃強凌弱，我周一弛定然手下不留情。”

這段話一出來，主院中所有人嘩然。

莊主說山莊中糧食不夠，如果有人選擇離開，莊主會送上五日的米糧。這一點，自然沒有人有意見。這之遠山莊的東西，畢竟都是莊主周一弛的，他能夠直接送人五日的米糧，已經是仁至義盡。

可后面那一句，凡是留在莊中的人，都不得恃強凌弱——這話，說得分明就是莫少一那件事啊！

這下子，主院中的數百人不由都拿眼睛掃了掃安安靜靜坐在主桌的李靈——看起來，莊主沖冠一怒為紅顏這個傳言，也未必是假的啊！

李靈夾菜的手微微一頓。

今日這頓宴席，主角不是武林盟主周一弛么，她安安靜靜吃個飯，關她什么事？看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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