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禛臉色復雜,讓他伏龍奉為主君的男子,居然被個小女子輕易的套出了意圖。也不知該說他失常,還是她特別。
佇立堂中的辛夷,眉間卻漸漸籠上層哀然。若是上一輩子,人家讓她走她肯定如蒙大赦的就走了,絕不會再多心提防到這一層。
死過一次,她才能看透,世間至毒是人心。
重生讓她看淡世事,卻也對這條命愈發珍惜。她不敢信,也不敢賭。
許久,簾子后才傳來淡然的聲音,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說下去。”
“殿下,這春風堂外可是埋伏了不少王家的影衛。若我彼時死在殿下手上,憑我和王小姐的過節,這賬定要算在王家頭上。就算王家殺個小官庶女,天下沒人敢說什么,但平白背了黑鍋,王家只怕也得找殿下鬧一鬧。”
“你如何知道,堂外有王家影衛?”
“憑我信,王文鸞是這樣的人。”
辛夷語調靜然得,幾乎聽不出她對王文鸞是恨是喜。
半晌,簾后的聲音些些緩和:“退下罷。本殿以四皇子的名義向你保證,只要你口風嚴,便不傷爾性命。”
可讓柳禛詫異的是,辛夷仍沒有動,她冷冷的上勾嘴角:“殿下要我口風嚴,總得付點好處不是?我要殿下的影衛送我出春風堂。”
簾后的聲音些些沙啞,含了分邪氣:“你這又是做甚?”
“憑王文鸞的心性兒,她鐵定要取我性命。殿下的影衛送我出去,我便和殿下扯上了干系,王文鸞再驕縱,至少也不敢肆無忌憚的殺我。”
“你,在利用我?”
簾后的男子傳來聲輕笑,低沉的嗓音仿佛被夜色浸潤過,優雅又如同鬼魅。
“正是。”辛夷一副天經地義的樣子,眸子卻不含半分溫度。
“準。”簾后的男聲輕柔的吐出了一個字,堂中一股冰冷的壓迫旋即離去。
辛夷暗自松了口氣,和皇子談條件,她并沒有多大的把握。但賭上這條命,她也就什么也不怕了。
這盤局,這條路,她只能不停向前走,因為回頭一定是死。
“民女告退。”辛夷規矩的行禮,然后掩門退下。待得那抹倩影消失良久,柳禛才從一驚一詐的狀態中緩過神來。
“殿下,您,您居然要求和她弈天下棋……”柳禛語調有些不穩。
今天不尋常的事太多了,他干脆撿了條最震驚的進諫。因為他明白,究竟要怎樣的人才能讓殿下提出羿天下棋。
天下棋。弈的是人心,賭的是九州。
李景霄沉默了良久,并沒有回答,反而轉了個話題:“蕭家吩咐下去了么?”
柳禛一愣,有些無奈。可主子不愿意說,他做臣子也無法強求。
他只得嘆了口氣,正色道:“已經囑蕭家上奏吾皇,舉辦曲江賞荷花節,這種小事,皇上當即就準了……可是殿下,區區一個風月之事的花節,能對蕭家有何裨益?”
簾子后的李景霄眸色深了深:“再告知蕭家,籌辦花節之時,要大行歌功頌德之事。無論是現場布置,士子進獻的詩文,還是曲目安排,都要盛贊吾皇圣明。”
柳禛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忽地眼眸一亮,拊掌呢喃:“妙計!妙計!皇上掣肘于五姓七望,花節頌君必使龍顔大悅,皇上從此對蕭家另眼相待。畢竟,蕭家可是突破五姓七望,公然站出來圣頌皇帝。從這個角度看,這份忠心就難能可貴。”
“花節事小,五姓七望不在乎,才讓蕭家順利負責,卻沒想到辦成另外一番讓他們眼急還無法公開怒的場面。”簾子后的李景霄勾出一抹邪氣的冷笑。
柳禛長嘆一口氣,有些悵然:“要從五姓七望把持的大魏扶持一個蕭家……這路只得一里里挪,一寸寸進。”
李景霄深吸了口氣,面具后一雙星目氤氳起沉沉夜色:“這杜若熏香……”
柳禛笑應道:“朝中皆知。殿下喜高潔之物,楚辭曰:山中人兮芳杜若。這熏香便是刺史進獻。”
李景霄眸色閃了閃,半晌,才若有若無的輕道:“換成辛夷熏香。”
“殿下?”柳禛一愣。大魏好熏香之風,杜若香更是其中御用的極品,然而一向對起居用物講究的殿下,不焚杜若,去焚市井小民才用的辛夷香,實在是讓柳禛懷疑自己聽茬了。
李景霄卻狀似倦怠的微微閉眼,低語道:“桂棹兮蘭槳,辛夷楣兮藥房…”
柳禛忽地心底電光火石,不再去追問緣由。
他悵悵的看向春風堂外,天兒悶得沒有一絲風,連蟬也不鳴,似乎要下雨了。
而這廂,待辛夷好不容易確認在李景霄影衛的護送下,王文鸞的影衛終于忿忿離去。她和綠蝶回到辛府,才發現氣氛的不尋常。
府中鴉雀無聲,空氣壓抑得和這要下暴雨的天色一般,蕉葉站在府門口,陰臉看向辛夷。
“六姑娘,請隨奴婢去慈蘭堂。老太太、老爺、大奶奶,各房姨娘姑娘哥兒都候著了。”
蕉葉說得一板一眼,辛夷卻心中微動。
蕉葉是老太太的大丫鬟,她傳話必然是驚動了老太太的大事。而且各房齊聚,連常年臥床養病的大奶奶都來了,只怕這事兒都是湊她來的。
而且八成,和她惹上的王文鸞王家有關。
辛夷先把綠蝶扶回房,囑她養傷,才隨蕉葉去了慈蘭堂。果不其然,當她一腳跨進堂,十數道目光刷刷的向亂箭射來。
“給祖母、爹爹、大奶奶還有各位姨娘哥兒姐兒請安。”
辛夷一絲不茍的行禮。她心下坦然,是禍躲不過,至少王家的事她問心無愧。
上首的辛周氏泛起慈祥的笑意,最先開口:“吶,汝可知我大魏五姓七望是哪五姓?”
“李,鄭,盧,王,崔。”
“汝可知此五大世家是如何的煊赫?”
“得一姓追隨,定封王拜相。得五姓共主,可天下易主。”
辛周氏頓了頓,臉上慈笑愈濃,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寒氣愈凜。
“既然知道,為什么偏惹王小姐的麻煩呢?你可知王家只要打個噴嚏,我辛府就會被連根拔起。”
“王文鸞鬧市行馬,此,一錯。沖撞七妹轎子,此,二錯。鞭笞綠蝶至傷,此,三錯。王家錯在先,天道若不正,何奉為天?”
辛夷眉眼平靜的直視辛周氏,若這一堂子的人都是被質問的對象,而她才是執尺判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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