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辛栢嘆了口氣,又似乎輕笑了聲:“果然經休妻一事后,阿卿就完全變了個人。連我辛栢也能被你套出話。不過,阿卿別忘了我曾經說的那句話。”
“小哥哥?”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我記得。小哥哥是說,你方才所言不一定是真?可你自己都承認,你被我套了話,套出的話又怎么是假的呢……”
“我不是說這個。”
辛栢搖了搖頭,他忽地回轉身來,修長的指尖按了按辛夷手中的紅綾餡餅,停了會兒,就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紅綾餡餅?”辛夷眉間輕蹙,一路疑惑的呢喃著回到祠堂。
祠堂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從盛夏瞬間來到了深秋,辛夷的目光不經意間瞥到檐下那碗藥汁。
藥汁有毒,她雖然已經喝了一口,仍剩下大半碗,泛著冷幽幽的光。
辛夷驀地心中大動。辛栢方才所說的話如銅鐘敲得她靈臺劇痛。
時機。除去盧錦攪局的因素,服藥和送甜食的時機幾乎無縫銜接。
仿佛某個人知道按她的習慣何時服藥,或者說,何時服毒,然后因為某些原因,后悔了或者改變計劃,便以送紅綾餡餅為由支來辛栢,能夠發現她的危機,及時救活她。
下毒和救她的是同一個人。
而兩件事中涉及到的只有同一個人。
綠蝶。
辛夷猝然噔噔噔后退幾步,要扶著供桌才能站穩。手中的紅綾餡餅掉了一地,碰撞在石磚地上響聲驚心動魄。
這個名字出現的瞬間,她近乎本能的要去推翻,然而最終發現她根本無法動搖這個懷疑時,她的臉色變為了蒼白。
棋局詭異,步步算計。她突然明白了辛栢剛才所說的那句話。
藥汁極苦,紅綾餡餅香甜。苦中一點甜,莫求太清醒。
或許辛栢和她是一樣的心境。
既已身入棋局,就不得不落子,求的只是自己的路,在各方博弈中存活。除此之外的東西,都是妄語。
夏蟲莫語冰。
有一點甜即好。莫要太清醒,因為夢醒后徒留徹骨的涼。
辛夷就在祠堂廊下坐了一晚上,徹夜未眠,水米未盡。她好像整個人都被凝住了,感受不到時間和寒冷。
直到第二日清晨的陽光帶來暖意,辛夷才發現手腳都僵硬發青了,可還不待她起身,辛府管家和綠蝶,并一大幫小廝丫鬟就闖了進來。
“六姑娘,老爺叫你快去上房。辛府來貴客了,指名要見你。”辛府大管家堆起了討好的笑意。
綠蝶也匆匆上前來,親昵的笑道:“給姑娘請安。這可是大好事,因為貴客要見你,所以老爺已經解除了你的罰令。”
辛夷看見笑意紅潤的綠蝶,身子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貴客?”
綠蝶一怔。辛夷言語淡然,眸色帶著掩飾不住的疏離,她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姑娘這是怎么了?姑娘的寒疾可還有大礙?”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等你倆回玉堂閣再說提己話罷。貴客還在前廳候著六姑娘呢。”辛府大管家責備的怪了綠蝶一眼,轉頭就對辛夷笑道,“六姑娘,老爺吩咐,先請您換身鮮亮衣衫,好好裝扮下,再去前廳見客。”
辛夷不明就里,看來來客派頭極大,連辛岐都專門吩咐先換身衣衫。
辛夷并一群人先回了玉堂閣,綠蝶服侍她重新梳洗了番,一改連日病容,這才被諸人簇擁著來到辛府前廳。
前廳上首端坐著辛周氏。高娥和長輩們都盛裝出席。廳外放了一大排官皮箱篋,十來個錦衣小廝垂首肅立。
最引人注目的是堂中有兩位女子,辛岐微蹙眉間,正和她們說著什么。而看四下諸人的表情,顯然是以那兩位女子為尊。
當先的一位女子二八芳華,削肩細腰,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見之忘俗。一襲蜜合色鮫綃襦裙,玫瑰紫二色金銀攢花半臂,蔥黃綾灑披帛,雖說不上奢華,但處處透著大家的端麗。
她身后一步處,還有位女子,容長臉面,五官清秀,穿著銀紅百子刻絲竹枝綾襦裙,月白盤金彩繡披帛,雙丫髻中各簪一朵堆紗攢心珠花,愈顯玲瓏可親。
見辛夷被諸人簇擁進來,辛岐當先上前,和藹的招手道:“吶,你怎么耽擱到現在,小心怠慢了貴客。快過來。”
對于辛岐才將她禁足,如今在人前又極盡慈父的樣子,辛夷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將目光轉向了二女。
當先的那位女子首先噙笑行了個福禮:“奴家,長孫氏。”
一言出,堂中辛府諸人都臉色微變。辛岐的眉間蹙得更緊了。
初次相見,自報名號,何況辛夷和女子是同輩,應將家世姓名同時報來。而長孫女子只報了姓,明顯是自矜于長孫高貴,在出身上就壓了辛夷一頭。
辛夷嘴角上揚,也行了福禮,學著長孫女的口氣:“奴家,長孫辛氏。”
古代女子出嫁后,在自家姓氏前冠以夫家姓,例如老太太辛周氏。辛夷此舉,便是顯示自己即將嫁作長孫婦,不卑不亢,“禮尚往來”。
辛府諸人不禁停直了腰桿,長孫女子倒眸色深了深,這才正色打量起辛夷。
女子眉蹙春山,眼顰秋水,身為關中官家小姐,容貌卻似了江南女子,連“清秀”都不足形容,唯一個“水秀”當得。
身上一襲鵝黃銀繡寶相芍藥素綢襦裙,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半臂,搭著秋香色軟煙羅披帛,薄施粉黛,蟬翼髻中一支七寶玲瓏翡翠雙股釵,兩只玳瑁珍珠蝴蝶簪,愈發襯得她飄飄曳曳。
長孫女子暗暗咂舌。雖然在崇尚“富麗明艷”的皇城長安,這樣子顯得小家子氣了,但辛夷的容貌身段,已在長孫女心中過了關。
長孫女泛起了笑意,她重新正色一福:“小女子長孫氏嫡出四小姐,長孫毓汝。今為家兄長孫毓瀧添居媒人,向辛六姑娘送上我長孫家聘禮。”
說著,長孫毓汝又拉過身邊的女子:“此乃高氏嫡出八女,亦是貴府高大奶奶之侄。”
高氏女子上前一福:“小女子高宛岫。今為長孫公子押禮人。見過辛六姑娘。”
辛夷還沒來得及開口,辛岐略帶不悅的聲音傳來:“這男方下聘禮,怎么派了女眷來……再說,于二位小姐名聲亦是有損。”
高宛岫撲哧一笑:“辛大人有所不知,毓汝姐姐號為長孫軍師。女軍師行事,怎可以俗禮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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