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鸞驚喜的接過,忽地紅了眼眶,撲通一聲行了大禮:“不過偶然提起,竟讓皇后姑媽掛念了。文鸞有罪,還請皇后姑媽恕罪。”
王皇后虛手一扶,笑道:“傻丫頭,如今倒正經起來了。你不是說前日盧錦偶得桫欏奇香,大魏罕有,你也眼饞得緊。本宮可是不顧宮闈德訓,偷偷派出含涼殿死士,為你尋遍九州,才得來這一盒香。這香只有你我二人知曉,別聲張,不然你爹爹又要念本宮慣壞了你。”
王文鸞忙不迭點頭,珍惜的收好桫欏熏香:“文鸞絕不聲張!不然其他五姓七望的小姐都眼紅了,我還招架不過來。”
“好了,你雖是本宮侄女,后宮也不宜久留。你及笄都近一年了,想來你爹爹也快給你許親了。你就乖乖待在閨中,精進女紅,常背女訓,別到處冒失像個平民丫頭。”二人又寒暄了陣,王皇后便起身送客。
“侄女兒謹記皇后姑媽教誨。”王文鸞不舍的行禮跪安,低頭慢慢退了出去。
可臨到殿門口,王皇后又驀地叫住了她:“文鸞!”
“皇后姑媽?”王文鸞一愣。
“回去記得上門給盧錦陪個不是。到底是因了你,當眾被盧釗訓斥了。”王皇后耐心的囑咐道,“女孩子面皮薄,又是那樣高心性兒的小姐,可不要鬧出嫌隙來。”
王文鸞雖有片刻不情愿,但也乖巧的應了:“皇后姑媽果然深明大義。文鸞記下了,明兒一大早就登門拜訪去。”
王文鸞又行了一禮,倩影便消失在了含涼殿。待她辭宮了很久,王皇后都還站在殿門口,目光凝住了她離去的方向。
夏日炎炎,沒有一絲風。她雍容的鳳袍拖曳在地上,顯得太過于沉重,仿佛夜色層層的壓了下來。
那一瞬間,王皇后的臉色忽地變得古怪起來。眸底翻涌起陰冷的狠戾,唇角卻又殘留著對待族中晚輩,那慈和又端莊的笑意。
“影十三。”王皇后對著空蕩蕩的虛空,輕輕喚了聲。
“屬下在。”聲音依然不知從何處傳來。
“被本宮派出尋找熏香的死士……毀尸滅跡。”
“是。”
“至于你……”
王皇后拖長了語調,平添詭異之感。她低頭把玩著自己三寸長的琺瑯疊彩純金護甲,似乎在說著尋常家事。
暗處的聲音沒有任何遲疑的傳來:“影十三跟隨娘娘十載,自然明白規矩。以后不能再為娘娘效力了,娘娘珍重。”
旋即,暗處傳來一聲悶響,就再次歸為寂靜。
王皇后眸色微閃。純金護甲一抖,竟是劃破了瑩白的指尖,露出淡淡的一線血痕。
“本宮年紀大了,愈喜清凈。可這清凈的前提是,要站在最高最冷的地方,旁人才不敢來擾你……至于賜死辛氏的事,一只螻蟻,惹了世家反正也活不久,值不得本宮動手。”
王皇后的臉色有些惘然,她想起自己也是王文鸞那般的年紀,秋千春衫薄,簪花游長安。是怎么就到了如今的深宮死寂呢?
她想不起來,也不愿回頭。
“文鸞,對不住了。”王皇后柔聲細語,眉眼溫婉,“王姓,是榮光也是屠刀。生是為了王家的富,死是為了王家的貴。當年本宮就是被他們推進了火坑。如今,你不過是重蹈覆轍罷了。汝為王家女,怨不得我。”
王皇后似乎倦怠的微微仰頭,晴空如洗,日光荼蘼。大明宮紅墻黃瓦密密匝匝,如看不到頭的棋盤。
這似乎和當年她進宮,是一般好的天色。
喜雀鬧枝頭,鴻雁高飛,他們說,是個好日子。
然而,那卻是她一生中最后的好日子。
大魏六月下旬。臨近七夕佳節,雖然天熱惱心煩,祥慶的氣息卻在悄悄流轉。
無論外面如何,都關不到辛夷。她就綿在玉堂閣榻上,靜靜養病,每日吃一個紅綾餡餅的解藥。臨到入夜,江離都會準時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人臨風吹笛,一人不眠靜聽。然后辛夷又不知何時沉沉睡去,再睜眼時就沒了江離的影兒。
晚晚若此。沒有魘,也沒有夢。
辛夷會道聲“有勞公子”,就再不多言。江離也只會應聲“姑娘客氣”,便默然吹笛。除此之外,再沒有多余的話,沒有多余的表情。
每晚笛聲悠揚,吹落長安月,吹寂銀漢垂地,吹得二十四橋邊紅藥開。
若干天后,辛夷終于覺得自己的毒解得差不多了,紅綾餡餅吃完,好歹再無性命之憂。
然而,大魏長安卻被一件慘案給驚動了。
王文鸞死了。
身為五姓七望的嫡女,當今皇后的親侄女兒,王文鸞被丫鬟發現死在廂房里,七竅流血,死相凄慘。
王家大怒,當即追查。發現王文鸞這幾日都乖巧的待在閨房,唯一去過的地方,就是去盧府見盧錦。隨后,諸人在王文鸞房內發現了奇香:桫欏。那是長安城只有盧錦才能擁有的珍稀異香。
隨之,曲江池的風波被好事者捅出來。原來盧錦被牽扯進王文鸞的個人恩怨,由此還當眾被嫡兄訓斥,有失家風。
盧錦以香藏毒,蓄意報復。所有的矛頭齊刷刷指向了盧錦。
加之京中流言:盧家勢盛,為五姓之首。更容不得一點冒犯,哪怕是王家,也要睚眥必報。毒死了王女,也是殺雞儆猴,對大魏諸貴的警告示威。
流言一起,瞬息傳遍大魏,風雨欲來,京城的空氣都暗藏不安。
百姓議論紛紛,諸家居心叵測。流言猛如虎,又有王家哭女,推波助瀾,最后竟隱隱傳出“盧家不臣”的話頭來。發展到這個份上,哪怕是目空一切的盧家也坐不住了。
六月廿。盧家家主,盧錦之父,盧寰回京。
盧寰身歷三朝,國之重臣。掌隴西道行軍總管,世襲一品國公爵,加封一品驃騎大將軍,統八十萬大軍,鎮守大魏西北門戶。
盧寰常年只在特殊節慶或皇帝傳召進京。而今主動請命回京,為愛女盧錦昭雪,足見王文鸞之死已鬧得九州風雨。
然而世家間如何風波,身為五品官女的辛夷仍舊柴米油鹽,養傷聽笛。王文鸞之死,她不喜,也不哀,不過都是棋子罷了。
身在局中,命不由己。
這晚,辛夷卻沒有等到江離,而是等來了另外的不速之客。
“殿下微服私闖女兒閨閣,怕是大大不妥。”辛夷冷眼瞧著堂中佇立的李景霆,脊背筆直,連禮都沒有行。
李景霆微詫的一挑眉梢:“放肆。既知是本殿,為何不行禮?”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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