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不敢。只是想和殿下談談條件。”辛夷俯身一福,垂眸斂目無比溫馴,“以攪混不知前途的棋局,來交換殿下的一步棋。這種劃算過頭的打算,民女斷不會獅子大開口。”
“那你到底意欲如何?”李景霆有些懵了,“你都以攪混棋局威脅本殿了,又說不會拒絕這步棋,這是什么矛盾的理兒?”
按道理來說,棋子提出威脅的條件,然后逼迫對方放棄這步打算,從而保全自身,全身而退,才是合理又常見的走向。
“商賈做買賣,講究的是一分錢一分貨。同樣,棋局里面談交易,也是有幾斤換幾兩。不知天高地厚,妄圖一勞永逸,都更可能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辛夷語調溫軟,眉眼平靜,好似說著和自己安危無關的閑話,“所以,民女攪混棋局對殿下的威脅不夠,不足以換這步棋,但能換幾個承諾,民女也是賺到了。”
李景霆眸色深了深,他剛想說話,辛夷又驀地打斷了他:“借用方才殿下給辛夷的話:殿下,只有一個選擇,答應民女。威脅不大但也是威脅,東西送過去,如何送,何時送,甚至是不是民女親手送,這里面的門道,想來也會讓殿下頭疼片刻的。提醒殿下一句:在這盤棋里,我辛夷是下棋者,而殿下是棋子。”
最后一句話雖溫聲細語,如同春風,卻砸得李景霆臉色微變,眸底頓時夜色洶涌。
眼前的女子眉尖兒似春山迤邐,眼波兒如春水迢迢,顧盼間無一不柔態,噙笑時無一不水秀,難以把這樣的她和方才那番話聯系在一起。
如同一枝三春紫玉蘭,臨風皎皎綽約露含日,然而待賞花走近了才驚覺,那玉蘭樹后是萬丈懸崖。
水至柔亦至剛,盈盈婀娜的曼陀羅是劇毒,最鋒利的不是絕世名劍,而是美人溫柔刀。
李景霆忽地笑了,連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唇角為何不受控制的上翹:“只有你好好把缽送給圓塵主持。有和要求,盡管言來。不過,最多三個。多了,本殿也沒有這個好脾氣。”
辛夷對李景霆的笑有些莫名其妙,到她也不愿多想,徑直開口:“一,此事需保我自身無憂。”
“可。”
“二,此事需保我辛氏全族無憂。”
“可。”
“三,也是最后一個。”
辛夷忽地住口,臉色陡然暗下去,微抿的唇顯示出她的糾結。
“盡管說。”李景霆帶了份戲謔般的誘惑,“金銀財寶,一步登天,哪怕是這盤棋局的走法,本殿都可允你。一個名,一個利,進入這盤天下棋的人,大抵也就這兩個緣由了。”
“金銀財寶,一步登天,非辛夷所求。至于棋局的走法,辛夷更喜歡自己提燈前行,不勞殿下操心。”辛夷低低的笑了,春水眸里漣漪輕蕩,“最后一個條件:只要民女好好將缽送給了圓塵主持,還請殿下出面,為宛岫正名,風光厚葬。”
李景霆半晌沒緩過神來。
他滿以為辛夷會開出更大的條件,沒想到只是厚葬高宛岫。沒為自己撈半點好處,反而將恩惠都給了什么也不知道的亡人。
在俗世民間,這或許是大義感人,但在天下棋局,在這無關風月唯有利益的棋局里,就是太過癡傻了。
“僅僅是這樣?”李景霆加重了僅僅二字,“本殿以皇子名義,允你任意條件。這場棋局兇險萬分,步步驚心,你就這么放過一個可能改變你輸贏的機會?”
“是。或許于殿下于他人,心機百般算盡,不過是為了成為棋局最后的贏家。然而于民女,當初踏入棋局不過是被迫保命。時至今日,也只求掌握主動權,得余生靜好而已。”辛夷緩緩道,“若還有其他所求,或許只是句問心無愧罷了。”
辛夷的眉間泅開抹淡淡的涼。她不由地想起高宛岫最后一刻,是不是和她一般的心情。
用十六年換來的一聲“哥哥”,或許只有她自己能回答,“值與不值”這類問題。
世人的評論,青史的書寫,不過是身后事,癡人說夢。
“無愧?有時候更像作繭自縛,甚至自掘墳墓。漂亮話也就嘴上說說,金銀堆在面前,鍘刀架在脖子上時,就算有這個心,也是無能為力。”李景霆泛起嘲諷的笑,神色有些復雜。
“是,雖此路崎嶇難至,但此心所向,便負重前行。”辛夷一笑,秋水漣漪,“而且民女還要提醒殿下一句:自紫宸殿召見后,民女已不是簡單的棋子,勉強也可算下棋者。就算還很不成熟,還要像今日般為殿下所用,但民女至少已經站在了這個棋局上,殿下最好還是多個心思。”
辛夷自始自終都語調溫和,好似兩個友人相攜秋游,談笑風生。漫山紅葉映入她眸底,卻沒有激起一絲波瀾。
宛如再驚天的浪濤,也都化為了春水繞指柔。
李景霆眸色愈深,遞出裝鐵缽的布包:“三個條件,本殿應了。”
“民女多謝殿下。”辛夷毫無遲疑地接過,“起風了,估摸又要下雨了。殿下還是早些回去,以免濕了這身玉蟒錦衣。”
“這身玉蟒錦衣看似華凈,卻比這秋雨還要臟幾分。不過是有些用處,才忍臟穿上,實則本殿時時被熏得厲害。世間事,有舍才有得,對自己不狠的人,焉能成大事?”李景霆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看著辛夷的瞳仁有精光劃過,“大變將起。辛姑娘,你選好你的立場了么?”
“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辛夷眉梢一挑。
“只是提醒你別忘了:你是我李景霆的棋子。”
李景霆丟下這句話后,也不看辛夷驟然涼薄的臉色,就悠悠拂袖而去。
可剛走出幾步,李景霆又驀地駐足,他沒有回頭,長身玉立于蒼山紅葉中,肩膀有輕微的顫抖。
竟不知他是在笑還是在怒,只有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傳來。
“辛姑娘,別忘了,你是我李景霆的……棋子。”
兩句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唯獨不同的,是第二句有可疑的停頓。
放佛棋子兩個字是猝然跟上去的,生怕話語有半點不妥,怕旁人察覺到,也怕自己察覺到,那心中的端倪。
那不知從何時起,悄然萌蘗的端倪。宛如初春雪被下的青苗,放佛一夜之間就沖破雪被,探出了玲瓏的芽兒。
轉瞬間,春意萌動,四月芳菲。
然而辛夷并沒察覺到什么異樣,只是眸色驟肅:“相同的話,殿下何必說兩次。棋子不棋子的,如今但是,明日尚且難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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