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癟了癟嘴,不知何處而來的委屈涌到鼻尖,化為陣陣澀意。那澀意來勢洶洶,酸痛難耐,惱得她心底騰地聲冒出股怒火。
這棋公子果然不止嘴臭,還帶臉皮硬。
硬得像那千萬萬年幾尺寬的城墻,都可以成精成仙兒了,還要裝出副水火不侵的樣子。
“好歹公子也有一藥之恩,雖無金銀付了公子藥錢,但送君一程也不算失了禮數。”辛夷忽的抬眸對江離笑了,只是那笑卻有幾分“猙獰”的意味。
“啊?”江離兀地愣住了。
平日巧舌如簧,一語退千軍,一舌攻一城的他,此刻卻舌頭打了結,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還得憋著痛笑著說“不痛”。
“敢問公子,何時辭別?”辛夷一字一頓,上揚的眉梢帶了太過明顯的怒意。
然而江離的目光卻開始躲閃起來,絲毫沒留意辛夷臉色的變化。他摸了摸鼻子,磕絆道:“本公子,咳咳……本公子事了了就走,事了了就走……”
辛夷“咬牙切齒”地點點頭,語調卻愈發溫柔:“好。公子在意的只是這個棋那個算計的,想來其他的都是逢場作戲。公子貴人事忙,操心天下,一介小女子,只知琴瑟合只懂歲月好,實在是不敢再叨擾公子。公子若是不走,好,那走。”
說著,辛夷立馬趿鞋而起,腳步帶風兒的往門外走,活像個賭氣的小孩子。
江離也終于緩過神來:似乎哪里不對勁兒。
他連忙下意識的叫住就要如風飄去的倩影:“卿卿!”
這一聲卿卿,叫得自然無比。
好似三春風兒拂動柳稍頭,也分不清是柳稍翠意可憐惹了春風兒,還是春風兒引得柳稍芳心動。
辛夷驀地駐足。
簡單的兩個字從江離口中說出來,就帶了特別的意味,不偏不倚,正中心窩。
辛夷竟是剎那說不出話來,心底的怒火像漏了氣兒般消了下去。她暗暗告誡自己,再不能像上次后花苑中那般蠻不講理了,無論如何都要聽他把話說完。
而這種執拗,讓辛夷都分不清,自己是出于禮節的考慮,還是她清楚自己,只要他半個字,她就像擒賊先擒王的俘虜,一瞬間就會繳械投降。
“卿卿。你告訴我。”江離喉結動了動,天下傾覆都不改色的他,此刻意外的有些緊張,“你是為何被罰跪宗祠?”
“頂撞了祖母的話。”辛夷微怔,下意識地應道。
“頂撞了什么話呢?”江離的語調有些急,可他壓抑著自己,生怕又把辛夷莫名其妙的“氣”走了。
再是不懂風月,唯有一心算計的棋公子,花叢中幾番跌跟頭,蜂蝶兒幾番蜇咬,到底是慢慢開竅了。
“祖母給我兩個選擇。我不愿選。”辛夷漸漸覺得,對話有些不對勁。自己被江離套著話走,等反應過來,卻已晚了。
“我不問你那兩個選擇是什么,我只問你,你對老太太的回答。”江離的語調驀地有些沙啞起來,“我想再聽聽你的回答:那一個字。我想再聽你親口說,就那一個字。”
辛夷的小臉如丟進油鍋里的湖蝦,砰一聲就從兩靨紅到了脖子。
她不驚疑江離怎么知道這些細枝末節。棋公子能派人跟蹤她進宮,在辛府安插些耳目也不是難事。
關鍵是他好歹不歹,偏挑了這么一句來問。
這最是如利刃的一句,輕輕往她心窩上一扎,一層層皮兒就落了下來,直露出那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一個字,簡單,直白,不容辯駁,無可逃脫。
辛夷避也避不得,躲也躲不得,只能羞得連連跺腳:“公子說什么胡話!祖母問了好些話,也應了好些。這句句都是一個字,公子問的到底又是哪個字?”
江離低沉的聲音又從身后飄來:“你記模糊了是不是?好,我提醒你。老太太問你:你是不是和江離有私情……”
“我記不得了!記不得了!!”辛夷驀地大急,她捂住耳朵,嬌聲嚷嚷起來,還時不時赧得一跺腳,渾像個發著不知哪門脾氣的小孩。
江離的心底頓時堵了氣。
辛夷就在他身前五步,一個大活人,可他總覺得她又離自己很遠。如那天邊的朝霞,如那二月解凍的春雪。
他也曾通覽天文地理,也曾聽說書人講那才子佳人,也并不是不知道兒女情長。可如今他才明白,這哪里是“情長”,簡直是“情劫”。
一劫一難,十劫生罪孽,著貪嗔癡。
他被難得死死的,還半絲法子也沒有。如同困在了個胭脂魘障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任是九霄神仙漫天佛陀,也都脫不了困。
江離的眉梢泅起抹煩躁,說話的語調也涼了些:“好。既然卿卿記不得,那是我唐突了。脈已把,方子已開,本公子受人所托的事兒也了了。這便告辭。”
言罷,江離轉身便欲走,腳步卻是放得奇慢,一邊還偷偷覷眼瞧著辛夷的反應。
而這廂的辛夷一聽到“告辭”兩個字,眼眶頓時紅了。
起先積累的怒意、羞赧、委屈,齊刷刷地涌了上來,沖得她鼻尖發酸。
她覺得從來沒有這么辛苦過。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整顆心都系在了那人身上。
喜怒無常,無名火蹭蹭亂竄,還有千萬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婉轉,更是像貓爪般撓得人心癢。
辛夷背對著江離,并沒有回頭來。江離盯著女子的背影半天也沒見得什么動靜,他的目光頓時一沉:“辛姑娘不必送了。”
他稱呼的是“辛姑娘”,而不是“卿卿”。
他畫蛇添足的“不必送了”,倒像是故意膈應。
或許江離說這話只有一個意思,可在辛夷腦里卻演化成了千百個意思。各個意思皆如小刀,一刀刀扎得辛夷喘不上氣來。
可是她又不愿攤開來把那些個小九九道清楚,拿捏著女兒的矜持和閨范,卻來怨著那人兒榆木腦子不通風情。
只有春風拂柳的理兒,哪有柳枝兒挑春風的。可偏偏那柳枝兒還急得很,若是春風拂來慢了一步,卻又怨自己栽在馬墻后,擋了春風路。
可謂是怨春風不得,怨自己也不得,兩廂都是難事,直如踏入火坑的煎熬。最終也不知道到底怨的誰,只得怨那情字一關,幾多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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