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斯瓔渾身一抖,哀哀道:“可不是?四妹妹才死在他刀下…四妹妹膽子是小,但人不是壞的,府中諸人也都寵她,還念著今年就給她定門好親事……結果,今日不明不白的就沒了……憑什么,同是五姓七望,他盧氏就一家獨大?天下是李家的,朝堂是五姓的,他盧寰還真以為自己橫著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鄭斯瓔愈說愈氣,語調也愈來愈大,她眼眶通紅,臉上泛起再是端莊笑意也壓不住的悲憤。
辛夷暗道不妙。
幾乎是那一瞬間,她已經察覺到了簾子后的盧釗,那像嗅獵物的狗一般刺過來的目光。
而鄭斯瓔沉浸在自己的怒意里,沒有絲毫的察覺。
余光捕捉到盧釗開口的瞬間,辛夷猛地伸出自己的手,死死壓在了鄭斯瓔手背上。
“鄭姑娘!”辛夷刻意提高的音調,壓過了鄭斯瓔兀自的“聲討”,當然也引來了場中所有的目光。
盧釗玩味地瞧著,一時沒出聲。鄭斯瓔則猝不及防間被嚇住了,迷茫地瞧著辛夷。
“鄭姑娘稀奇這松蘿茶,想要作詩吟詠自然是好的。但又何必念出來。姑娘豈不聞,盧釗公子素有才名,善為七律。若是姑娘班門弄斧,可讓盧公子看笑話了。”辛夷溫柔言笑,仿佛就是普通的金蘭姐妹,一番閨中打趣。
然而她的手卻是在桌案下,把鄭斯瓔的手按得死死的,其力道之大,讓后者的柔荑瞬時起了紅印子。
鄭斯瓔也是慢慢緩過神來,才意識到方才自己的“吱聲”,差點讓自己瞬間腦袋落地。她陣陣后怕不已,額角都滲出了幾滴冷汗。
“好!既然鄭大姑娘要作詩,本公子又豈會怕了?”盧釗的笑聲忽地傳來,聲聲令人心驚,“就作七律!詠松蘿茶,韻么……瑛字如何?”
鄭斯瓔那才浮起的后怕頓時變為了悲憤。并以瘋狂的速度攀升,在她眸底燃起了熊熊怒火。
瑛。鄭斯瑛。
這是她四妹妹的閨名。
美石似玉,水精謂之玉瑛也。她和鄭斯瑛一母同胞,所以閨名都取了一樣音兒的兩個字。
府中人常拿她們笑話:“瓔瓔又瑛瑛,到底是哪個瑛(瓔)?”
然而,今日不過是來品了松蘿茶,她膽子小沉不住了氣些,來時兩個人,回去的就只有一個人。
“盧家是五姓七望,鄭家也是五姓七望,誰還怕了誰。”鄭斯瓔的眉間騰起的戾氣,宛如脫韁的野馬,迅速的焚毀著她的理智,“盧家草芥人命,罔顧國法,旁人也就罷了,我鄭家若一再忍讓,還對不起五姓之名了!”
鄭斯瓔的聲音壓得很低,除了最近的辛夷,并無旁人聽清,但從她驟然陰郁的臉色,諸人也都知道肯定是不好的話。
盧釗微微瞇了眼。
鄭斯瓔松開了一直攥著裙角的手——
這個動作卻讓辛夷眸色一閃。
她知道鄭斯瓔是想站出來理論,仗著鄭家同是五姓七望的勢力,和盧釗爭口氣。
而這一幕,再次像極了七夕花會上的高宛岫。
幾乎是同時,辛夷連腦子都沒太過,身體就先思慮而動了。
她探出上身,一手按住了鄭斯瓔,一手迅速地打翻了案上的茶杯。
茶杯哐當聲滾到地上,碎裂開刺耳的響,茶水淌出來,濕了鄭斯瓔的羅裙。
鄭斯瓔本能的愣了,身形凝滯在原地。
諸女有些二丈摸不著頭腦,目光在鄭斯瓔和地上的茶杯間打轉。
在盧釗開口前,辛夷迅速地朗聲笑道:“鄭姑娘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一番搜腸刮肚,才得來一二好句子,高興是高興,可也犯不著翻了茶杯吶。”
辛夷笑得俏皮,說鄭斯瓔搜腸刮肚才得來句子,宛如閨中姐妹的打趣,好一番揶揄。
諸女想想方才鄭斯瓔不善的臉色,又瞧瞧莫名其妙打碎的茶杯,竟兀的覺得,辛夷的解釋條條說得過去。
辛夷余光瞥見諸女的神色,又適時的補了句:“鄭姑娘,奴勸你還是早早認輸罷!一二句子都想得這般辛苦,又哪里可和盧公子的才名相較!七律句句焦心,你不如去寫點桃符,還來得輕松些!”
言罷,辛夷就親昵地笑了起來,她故意笑得大聲,掩蓋了暗處那飄雨打在劍刃上的微響。
在鄭斯瓔兀自憤憤不平,準備站出來的瞬間,盧家數十名影衛的劍就同時出鞘了。
辛夷看不到,只是直覺。經過一場死亡后,得來的對危機的直覺。
而且她也相信,盧釗動手的狠,只會比她的直覺更快。
辛夷的嬌笑在觀風樓中回響,諸女明白過來的笑得意味深長,不明白的覺得不笑太不合時宜,也跟著笑起來。
一時間,樓中方才還劍拔弩張,眨眼間就一派歡聲笑語,春風和煦。
鄭斯瓔迷糊的瞳仁漸漸重新聚焦,茶水濕透了羅裙,被深秋的北風一激,滲入骨的寒氣讓她的靈臺迅速冷靜下來。
辛夷掩飾在案下的手,拼命地按住了她,沒有半絲放松,那笑臉上的一雙眸子,噙著隱晦的精光,緊緊地鎖定了她。
鄭斯瓔渾身一抖。
她是鄭家嫡長女,心性兒高,但也不傻。她終于明白方才片刻間,她就差點掉了腦袋。
和她的四妹妹一般,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鄭斯瓔后怕得臉色煞白,她腿腳一軟,半身依在辛夷臂彎,櫻唇開合想要說什么,卻是哆嗦著半天說不出。
辛夷卻辨出來了。
那是兩個發不出聲的字:謝謝。
“有趣,有趣!詩詞助興,講究的是一個助字,若太過較真,反倒害了意趣!”盧釗的笑聲朗朗傳來,似乎并沒有異樣,“既然鄭大姑娘千思萬慮才得了句,那本公子也不能落下了!干脆先起個頭:疏香皓齒有馀味,更覺鶴心通杳冥。”
諸女頓時響起一片贊嘆聲。鶯聲燕語,品評詩詞,松蘿茶開出朵朵白蓮,仿佛方才的變故真的只是鄭斯瓔較真作詩,打翻了茶杯。
“瞧瞧,人家盧公子隨口一句,都好上你的百倍。這杯松蘿茶,還賠冤枉了。”辛夷打趣了鄭斯瓔一句,附和著所有人笑起來。
她感受到周遭最后一道猜疑的目光離開,還有那飄雨打在一道道金屬之物上的微響。
那是打在了劍鞘上。而不是劍刃。
劍已入鞘,空氣中的殺意消散,重新盈滿了秋雨帶來的泥腥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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