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眸色愈深。零↑九△小↓說△網他低頭瞧著懷中的女子,呼吸綿長,眉眼安好,窗縫間漏進來的日光在她睫毛上跳動,好似個乖巧的孩子。
那一瞬間,江離竟也覺得無比安心。安心到倦意襲來。
不再有棋局對弈,不再有利益博弈,只有懷中的溫香滿懷,恍若就懷有了整個天下。
此刻正值午后。雪停了。冬陽從綠紗窗中透進來,照亮了樓里空氣中漂浮的輕塵。
江離一聲長嘆,往后一仰,竟也靠著雞翅木案幾架打起盹兒來。
浮槎樓靜謐無聲,檐下梅香偷魂。雪花將窗扇擠開一條縫兒,依稀見得屋內兩抹人影。
兩相依偎,莫不靜好。
十二月初十。大雪紛飛。北國千里冰封,銀裝素裹,長安城蓋了層丈厚的雪被。天地間林寒澗肅,北風刺骨。
年味的氣息愈發濃了。有調皮的孩童已經耐不住,開始在雪地里放爆竹,震得檐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家家戶戶剪了窗花,開壇屠蘇酒,大街小巷掛起了嶄新的桃符。
然而,一道圣旨卻驚動了大魏,也驚動了辛府。
大將軍盧寰在皇帝為他舉辦的宴席上,竟看中了才人辛氏。還不待他開口,心思玲瓏的皇帝李赫就主動送人。
一道圣旨,美人相送:朕念才人辛氏允恭克讓,深得朕心。然顧其出身寒微,終有失妥。今送其向繇國夫人學習禮數,明習女德,以彰大家芳儀。
天下嘩然。繇國夫人便是盧寰嫡妻,說是讓她教導辛氏禮數,其實就是把辛氏送給盧寰為侍妾。
將自己的妃子送給臣下,就算皇帝丟得起這臉,那一女侍二夫的辛才人卻丟不起這面。
所以,當一頂鮮花緊簇,繡有明黃喜字的馬車穿過長安街道,去往盧家在長安的本家府邸時,沿途百姓都厭惡的關上窗,躲在縫里指指點點。
然而轎子卻在辛府門口停下了,辛芳下了轎,屏退丫鬟侍從,神色復雜的看向了辛府臺階上的辛夷。
“才人早早差人來府中告知,說想最后見我一面,不知所為何事?”辛夷并未上前,她和辛芳保持著距離,語調沒有一絲波瀾。
眼前的辛芳,一般的容顏,卻蒼白到可怖。柳眉是極品的螺子黛,朱唇是進貢的念奴嬌,卻如敷在了一張人皮上,愈發襯得那小臉毫無血色。
她頭戴貂鼠臥兔兒,身穿紅綾寬綢襖兒,沉香色遍地金妝花緞子鶴氅,大紅宮錦寬襕裙子,卻只見得衣衫在北風中呼啦啦的飄,顯示著那華衣下的嬌軀是如何的瘦骨嶙峋。
“辛夷。”辛芳上前一步,直呼了辛夷名字,“莫叫我才人了。我如今不過是個皮面光鮮的玩物,被人家送來送去。”
辛夷眉尖微蹙,一時沒有應答。棋局之中,身不由己,何況是被五姓七望架空的皇帝,天下都還握不住,又哪里在乎個把女人。
說到底,辛芳從進宮那一刻起,就選擇了自己的命,誰也幫不得,也怨不得。
“我知道你向來是記恨我的。我也記恨你。”辛芳娓娓道來,直白的敞亮話,竟讓辛夷有片刻不習慣,“你是商賈出身,又總是惹事,我作為辛府嫡長女,擔心你哪日為辛府帶來禍害,污了辛氏清名,便總是想把你趕出府去,有錯么?”
辛夷剛想回話,又被辛芳驀地打斷:“別說那些大道理。你就回答我,若從三綱五常來講,有錯么?”
大魏綱常,嫡尊庶卑。嫡出便是半個主子,庶出為奴仆。這奴仆不省心還惹事,嫡出自然有權利將庶出逐出府去,哪怕是半個血緣的姐妹。
從辛府來講,保全全府安寧才是大事,從辛氏來講,護得全族清名才是正事。無論從倫理還是大義,辛芳的做法都無可非議,雖然在情義難容,但情義二字,本就不在“綱常”范圍內。
辛夷的眸色閃了閃:“若論三綱五常,你沒有錯。”
“這就是了。”辛芳笑了,雪花撲棱棱打在她唇角,讓那錦繡胭脂愈發暗淡,“我辛芳沒有什么大理想,也不像祖母或是六妹妹,一天這個棋那個棋的。我俗人一個,這一生活著,只為兩個字:綱常。雖然俗之又俗,甚至錮舊死板,但難道這就有錯么?”
辛夷愣了愣。辛芳如此直白的問她,她一時還忘了自己的回答。
上一世的她或許還記得綱常,可這一世的她立誓改命,早就忘了這個兩個字了。
她想起自己認識的辛芳,雖然言語苛刻,心腸歹毒,屢屢想把她趕出府去。但德容言工,三從四德,她卻從來沒有過錯,甚至辦事周全尤佳,贏得滿府稱贊。
比如教導庶妹閨儀,晨昏定省一日不落,爹爹的話更是從不說半個不字,比如遇見外人冷眼辛府,她也能端出嫡長女的架子,維護家族門楣,比如主動進宮,苦心經營,處處只為辛府拼一個錦繡前程。
辛芳不是好人。但卻是最符合三綱五常的嫡長女。
一生所為,三綱五常,雖然有千百種不屑和俗氣,但卻是無可否認,這沒有錯。
“我問你,辛夷,這難道就有錯么?”見辛夷沉默,辛芳的聲音又傳來,她的語調很平靜,沒有半絲的迷茫和動搖。
“沒有錯。”辛夷沉沉的吁出一口氣,“一生能將三綱五常踐行到這個地步,從沒有迷惑和遲疑,從這個方面來說,你倒是比世間很多人活得明白。”
“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貴賤之分,有高下之分,但卻大抵是沒有對錯之分的。”辛芳笑意愈濃,“我早些往府中遞話,讓你帶的胭脂你帶了么?”
辛夷點點頭,從懷中取出個小盒子。
小圓盒雕琢芝蘭芍藥,綴飾以翠羽珠貝,一打開乃是盒胭脂。色澤嫣紅,散發出股濃郁的香味。
京中名品,天宮巧。乃是辛夷初與長孫訂親,辛芳送給辛夷的賀禮。
辛芳接過胭脂,瞥了一眼,便似笑非笑的看向辛夷:“你從未用過。”
“我本就不喜脂粉之物。容貌蚩妍,并不太在意。所以一直擱著。”辛夷淡淡的解釋了句。辛芳送來的胭脂,就算顏色鮮妍,她用著也心里磕磣。
“那好。如今便物歸原主,完璧歸趙。”辛芳臉色有些古怪起來,趁著辛夷還未來得及發疑,她又自言自語的呢喃,“辛夷,你可知?這胭脂里有大量的麝香。持續用上個把月的,就足以令女子胞宮受損,斷絕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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