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飲茱萸,宜于親朋共。
“這一杯,謝王爺相救之恩。”辛夷向李景霆舉杯致意,“王爺,請。”
一舉杯,感君出手相助,恩情不忘。
李景霆的眸色起了波瀾。他緩緩接過酒杯,冰浸的白瓷在他的指尖滾燙一片。他仰頭一飲而盡,市井間廉價的茱萸酒,喝來卻是比御酒都要香甜數倍。
“這一杯,愿王爺路途平安,順利到達封地。”辛夷再次斟酒一杯,“王爺,請。”
再舉杯,愿君一路平安,風雨無阻。
李景霆默默仰頭飲盡,他喝得很細致,沒剩下半滴,酒水劃過他的喉腸,一股暗香襲人在肺腑間蔓延開。
“再一杯,祝王爺前程似錦。”辛夷最后斟酒,“王爺,請。”
最后一杯,祝君如愿所償,名揚天下,鵬展翅于九霄,蛟戲水于瀚澤。
李景霆再次飲盡杯中酒,市井間還有些粗糙的酒,不過三杯,不知如何就讓他生了醉意,從心尖到眉間,都醉了個朦朧。
“好酒。”李景霆遞回酒杯,低低的道了句,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唇齒開闔間,噴出股淡淡的酒香,“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若是明年你我還能如此相對,本王再來向你討杯茱萸酒喝。”
李景霆說的語調淡然,辛夷卻是聽得心中起瀾。
盧家傾覆,蕭家補位。諸皇子封王,棋局向整個九州鋪陳開。真正的開始才開始,只會更加驚心動魄,殺人不見血。
彼時恩怨清算,利益糾葛,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就不知她和李景霆,是否還能以今日這般的心境,這般的飲酒相對了。
辛夷壓下心底的波動,鄭重地點點頭:“若明年還能若今日,必與王爺共飲茱萸。”
“一言為定。”李景霆深深地看著辛夷,眸底有些莫名的異彩蕩漾,直到辛夷被瞧得不自在了,他才兀地準備轉身離去。
可幾乎在同時,長安城門內忽的傳來了喧嘩。
先是幾個騎馬太監絕塵而過,驅趕著擋路的百姓,再有仗劍執戟的百余侍衛雄赳赳踏出,唬得膽小的平民直接腿軟跪下了,旋即數十名童仆丫鬟,手捧寶扇拂塵香薰爐,如條長長的游龍從城中走出,其排場和李景霆的隊伍不相上下。
很顯然,這又是哪位新晉王爺,出京前往封地的儀仗了。
當隊伍簇擁著一輛華貴的馬車在李景霆面前停下時,馬車里傳來了清淡的男聲:“臣弟見過三皇兄。因才去春風堂上了新藥,藥膏未干,便未曾帶面具。臣弟就不下車,拿這副尊容來嚇三皇兄了。”
李景霆凝視著馬車,目光凜銳得放佛要穿過簾子,看到車內坐著的男子來:“四皇弟不必多禮。早聽聞皇弟臉上的疤不是天花,而是因了后宮見不得光的毒。也怪不得醫那么多年也醫不好。”
李景霆話說得冰冷,馬車里的男聲卻依舊淡然:“所以臣弟才敢請不當面見禮,以免嚇著了皇兄。至于是由了毒還是天花,過去都過去了,如今臣弟掛念的,不過是早日痊愈罷了。”
二人一來一去,旁邊的辛夷聽明了七七八八。能喚李景霆聲皇兄,臉上還帶了疤的,唯有當今四皇子,越王李景霄。
“懷安郡君辛夷,拜見越王殿下。”辛夷中規中矩地行禮,就算李景霄坐于車中看不見她,她也不想給旁人落下口實。
馬車內有片刻沉默。能聽見金籖子撞擊青瓷罐兒的清響,似乎是車中人正撥弄著香薰爐中的灰燼,眉宇間氤氳起霧似的慵懶。
良久。車中才傳來淡淡的一聲:“懷安郡君不必多禮。前兒個千叟宴上,郡君可是好風度,讓本王都很是欽佩。”
這番辨不清褒揚還是損貶的話,讓辛夷眉間微蹙,回答卻是挑不出錯兒:“王爺言重了,辛夷不敢當。臣女不過是仗著仕門之德,君子之范,才多了兩分膽罷了。”
車中男子凝滯了半晌,忽的輕笑一聲:“封了郡君后,連說話都齊整了。”
這一句普通的話,卻帶了兩分親近。放佛依著從前的交情,如今來打趣句得了封誥,說話也會說了,講禮也會講了。
然而這話從只有幾面交情的王爺口中說出,就有些味道不對了。
辛夷尚在嘀咕,李景霆已經驀地接了話頭:“封王之后,啟程前往封地,這是規矩也是皇令。本王是由著和父皇再議封地,所以滯留京城久了點。沒想到皇弟亦在本王之后。不知是長安什么風物花月,留戀了皇弟的腳步呢?”
李景霆這話打斷得很是突兀,全然不符皇家禮儀的教養。連李景霆自己都犯疑,為什么自己就聽不得李景霄和辛夷說下去,帶了那一分莫名的急迫。
“皇弟若是滯留久了,落在有心人眼中,免不得場滿城風雨。”李景霆有些尷尬地清咳了聲,掩飾著自己的失禮。
車中李景霄的聲音依舊沒有一絲波瀾:“不錯。本王正是啟程前往封地。至于為什么落后了,那又得說道臣弟的疤了。日后在蜀地封王,總不方便常常進京來,偏偏臣弟的疤只有春風堂可醫。所以臣弟便往春風堂一股腦配了數年的藥,拿回去囤著,這才耽誤了出京的時日。”
皇子封王,治封地,享食邑,從此歸為一方勢力。
君君臣臣,祖宗規矩,除了特定的召見節慶或面圣,諸王爺不能任意出入京城。畢竟京城是天子腳下,出入都必須要稟報皇帝。否則輕為不敬,重為大逆。
李景霆意味深長的笑了:“本王忽的想起,當初父皇朝議諸王封地時,把蜀地給了皇弟,皇弟竟沒有半絲不甘,利利落落地就接了。畢竟諸皇子封地不可能一股腦湊在一塊地兒,總得四面八方,南北齊全。除去那些低等嬪妃所誕的皇弟們,封到了嶺南那些偏地兒,剩下最惹眼的就是皇弟的蜀川了,然而母妃是正一品的淑妃,背靠的是名門楊家,無論從哪方面看,皇弟都不應該氣順的接了蜀地。”
諸王封地之富庶貧瘠,之北政南商,取決于皇子的母家背景和受寵程度。可以說封地在哪里,就等于告訴了世人:此皇子在大明宮的地位。
在皇權博弈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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