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鴛“泣”得很是巧妙,沒有哭得稀里嘩啦,但就是低低飲淚,加上番“借刀殺人”的措辭,聽得建熙臉上都浮起了抹憐惜。
建熙公主使了個眼色,讓宮人帶王文鴛下去,遂把目光投向了辛夷,一笑。
一抹帶著骨子里傲然,卻太過古怪的笑意。
“懷安郡君不愧是連王家都不懼的人物,好一番氣魄。”建熙公主辨不出褒貶的巧笑,“既然郡君都放話了,那本公主便給郡君這個面子。皇令搜得搜,但我們按規矩來搜。”
建熙公主的轉變太過迅速,讓辛夷不禁心中一動:“公主的意思是?”
“本公主不過是個督察的,就按郡君的意思辦。”建熙噙笑看向御林軍,“御林軍聽令!繼續搜查辛府!不許搜刮民財,不許蓄意誣陷!”
“領命!”御林軍齊齊大喝,便又熱火朝天地搜查起來,整個辛府頓時充斥了翻箱倒柜,開門撬箱的嘈雜。
“秉公執法,斷無徇私,如此郡君可滿意?”建熙公主笑意含傲,如牡丹花在辛夷眼前綻放。
辛夷驀地眉尖緊蹙。
整件事太過順利。如果說御林軍就這么中規中矩地搜查,那建熙公主的現身就沒有意義,前番和辛夷的沖突更是白費。
最重要的是,王家不是輕易罷休的善角兒。
她更相信,這個從宮婢之女一躍而成大魏嫡公主的建熙,已經擺好了盤請君入甕的局。
辛夷抬眸看向建熙,她把玩著根玉搔頭,也似笑非笑地瞧著她,二人目光相匯,無聲地在半空炸開。
“公主是李家的公主還是王家的公主?”辛夷涼涼地試探了句。
“若不是皇后娘娘,我早就被當作空有公主名兒的牛羊,送到蠻疆夷州和親去了。”建熙眸底升騰起夜色,“誰予我人上人,我便認誰為母。”
辛夷心底的不安愈發濃了:“王家歷來作為,公主只怕比誰都清楚,與虎謀皮,可不是上策。”
建熙公主眉眼一彎,花容上的御品胭脂嫣紅如血,似三春牡丹開到荼蘼。
“李姓早就棄我,王姓才是我一生榮光。我不管虎還是豺,我只要改了這條命。”
那端坐步輦的女子,明艷,熱烈,熾盛,野心勃勃,不可逼視。
越是扎根于淤泥中的牡丹,才越得國色天香。
辛夷忽地生起可怕的直覺:她和建熙的初次對弈,會以她的輸收場。
只是沒想到,這場輸會來得這般快。
“啟稟公主!從沁水軒找到疑物一件!”御林軍的大喝響徹辛府,旋即個箱子被抬到場中,呈給建熙公主。
箱子已經被打開,被翻得凌亂的布匹上放著個荷包,荷包已被絞開,露出里面的一塊長命鎖。
一塊巴掌大小的長命鎖。赤金打造,尋常樣式,上面雕滿數十蝴蝶,只只栩栩如生。
三春闌珊,蝶飛來。
最引人注目的,是長命鎖上刻著的小字:咸德三年,尚工局。
咸德,是十幾年前的皇帝年號。尚工局,為六尚之一,掌內宮營造裁縫,金玉珠璣錢貨,繒帛織染之屬。
但凡宮里打造的器皿飾物,都會鐫刻年份所屬。是故這長命鎖上的小字,明白地告訴了諸人:此物來自大明宮。
“啟稟公主:經與內務府備案比對,并無此物賜出記錄!”御林軍的大喝再次印證了長命鎖的古怪。
出自大明宮,卻沒有以賞賜贈予等手段帶出宮的記錄,那只能說明,這長命鎖的來歷見不得光。
“咸德三年,尚工局。還是從沁水軒找到的。”建熙公主重復了這幾個字,目光如鎖定獵物般鎖定了辛夷。
幾乎是同時,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鎖定了辛夷。
沁水軒是辛夷如今住的地兒。自從辛栢、辛芳、辛菱接連沒了后,她在府中地位水漲船高,早從偏僻的玉堂閣搬到了沁水軒,重檐小閣樓,臨街梧桐碧。
雖然由了喜清凈,辛夷并沒有應辛歧的建議,多添置些丫鬟或擺設,依然只有綠蝶一人,東西什物更是從玉堂閣原封不動地搬過來的。
是故如今,辛夷不可置信地盯著那長命鎖,腦袋里頓時一片空白。
她沒見過。她可以肯定,她沁水軒從來沒有這等東西。
“這不是我沁水軒之物。”辛夷抬眸,死死地看向建熙公主,“我這個沁水軒之主都從沒見過,真不知御林軍又是從哪里搜出來的。”
辛夷言語間帶了試探。若是御林軍蓄意誣陷,臨時放進去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好,便如郡君所愿。來,御林軍說說,這箱子從哪兒找到的。”建熙公主豎起根豆蔻紅指,唇角泛起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沁水軒東廂房的東南角,被個凍石花架子壓著。”御林軍一字不落的答得細致。
所有人的目光愈發耐人尋味。辛夷的心卻在寸寸下沉。
東廂房。東南角。凍石花架子。樣樣都是她的沁水軒。若是臨時放進去的,斷不會如此熟知。
所有的懷疑都指向了辛夷,加上之前辛夷信誓旦旦說辛府“清白”,更顯得前后打臉,任何狡辯都是欲蓋彌彰。
“懷安郡君,汝作何解釋?”建熙公主拿起長命鎖,兀地扔到辛夷面前,嬌喝傳遍辛府。
砰一聲。長命鎖砸到石磚地上,也砸到辛夷心頭。
她彼時再平靜的面容,此刻也些些發白。那寶光輝煌的長命鎖躺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條毒蛇嘶嘶地吐著信子,聲聲聽得人心瘆。
“不可能,不可能”辛夷低低呢喃,藏于寬大袖袍中的指尖,驀地刺入了掌心。
她滿腦糊涂,何時沁水軒有這樣個長命鎖。
她靈臺混亂,自己竟然會那么快地輸了棋。
冥冥中若有張王家的敕令當頭砸下,上面鮮血淋漓的一個字:死,灼得她瞳仁劇痛,鼻尖放佛聞到了血腥味,腥得她陣陣反胃。
物證已在,無可抵賴,按照大明宮的御令,搜尋出存疑宮物,物品收繳,人也要被押入大牢。而一旦身陷囹圄,莫須有之罪,顛倒個黑白,是王家的拿手好戲。
辛夷的指尖不斷掐進掌心,一寸一寸,所有解局的計謀以驚人的速度劃過腦海,一策一策。
然而,當辛夷發現王家的殺機披了“圣旨”的外皮,連搜查都被建熙放話是按規矩來的,她的額角霎時浸出了層冷汗。
死路。沒有任何解的死路。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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