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斯瓔的笑愈發嫣然了,好似白日的焰火,不合時宜的綻放,卻頃刻就化為了灰燼。
“辛夷,這將是我的復仇。就算我得不到,我也絕不退出。”
辛夷明白了般微微點頭,她眸底的火星蠢蠢欲動,將她整個瞳仁都覆上了一層血色,說不上恨,更多的是堅毅。
因為他之于她,也是不可放手的存在。
你為我負重前行,我也能為你拔劍而戰——女人間的宣戰。
“很好。那么,我辛夷接了。”
辛夷兀地伸出兩根玉指,雙指并劍,在面前的虛空中輕輕一按,那仿佛是凌空落下了枚棋子,瞬間點燃了她眸底的熊熊大火。
棋局展開,為情出鞘,胭脂作修羅,殺人不見血。
“我鄭斯瓔五歲習棋,至今十余年,終于等來了平生最精彩的一盤局。很榮幸,是與你——我的好姐妹。”
鄭斯瓔注視著辛夷,眸底乍然烈火焚燒,為她整個臉都鍍上了層灼灼,如同沐浴在日光中的蛾子,以生命為注賭最后的輝煌。
與你下一盤棋。平生最精彩的一盤局,也可能是最后一盤局。
是與你,我的好姐妹,也將是我的好敵人。
此生,榮幸之至。
辛夷忽的拂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話已至此,已經不用多言,從此恩怨兩岸人,此局不死不休。
可是繡鞋碰到門檻,辛夷兀地頓住,也沒有回頭,就這么幽幽地輕道:“謝謝。”
“謝我作甚?”鄭斯瓔一愣。
“棋局中人,心思陰騭。復仇都如暗夜行路。而你鄭斯瓔,卻明白地告訴了我。這份坦然和磊落,雖然不是褒義,我卻也謝謝你。”辛夷說得鄭重,不似戲謔。
鄭斯瓔有半晌沉默。她沒想到這時候,辛夷還能說出這兩個字來。
不過只是片刻,她心底就更堅定了一個想法:辛夷,不愧是他眸底倒映出的人,也不愧是,她最后為自己選擇的對手。
“此謝之后,你我為敵,而敵人便無道謝的必要了。所以這聲謝謝,是最后作為姐妹的話——告辭,斯瓔姐姐。”
辛夷刻意加重了“姐姐”二字,曾是二人間自然而親昵的稱呼,如今卻成了最后的訣別。
身后沒有回答,只聽得鹿肉在鐵爐子上,滋滋地烤得歡,一滴滴油水浸出。
辛夷再沒有任何遲疑,猝然推門離去,漫天的雪花呼啦擁進來,頃刻就湮沒了屋中的倩影。
如同白雪砌成的墳塋,用這片冰清玉潔,埋葬這一身傲骨。
最后的最后,洗凈污垢,終歸澄澈。
若干年后,一語成讖。
而當辛夷前腳剛回辛府,就看到辛芷在沁水軒門口等著了。
“阿芷怎么像個跟屁蟲,整天都往我這兒跑的。”辛夷展顏而笑,動作卻是不慢,親自開門攜辛芷進屋。
辛芷小嘴一噘,佯怒道:“我可是為六姐姐跑腿的,六姐姐還嫌我費事兒哩。那阿芷這就走,尋別地兒呆去。”
言罷,辛芷就要大搖大擺地出門去。
辛夷連忙一把攥住辛芷,連連嘿嘿賠笑:“好阿芷,饒過姐姐!姐姐這嘴碎,立馬自領板子去,只求好阿芷別生氣兒,算姐姐的錯還不成?我的小姑奶奶,辛夷這廂有禮了。”
辛夷作勢就要屈膝一拜,唬得辛芷慌忙扶住她:“六姐姐這是作甚?不過是說笑,可別折煞了阿芷。”
撲哧一聲,二人相視而笑,三春和煦般的親情在屋中縈繞,令這寒冬的黃昏都暖了幾許。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你來找六姐姐,可是高娥那邊又有了動靜?”辛夷拉辛芷坐到火塘邊,些些壓低了聲音。
辛芷也乖巧地湊過去,將手蹭暖般塞進辛夷裘衣里,貼過小臉道:“前些日兒,六姐姐不是囑我盯著大嫂動向么?阿芷可是整日眼睛都不敢眨,將大嫂那邊一只螞蟻都盯死了的。如今可不是,大嫂見了杜夫子。不知道說了甚,只是杜夫子出來后,臉色很難看。”
杜夫子,便是被辛夷請作書塾先生的杜韞之。
高娥見了杜韞之。按高娥如今代管族務的身份,見個自家書塾夫子,也不是太怪的事兒。
然而辛芷接下來的話,卻讓辛夷的心頓時跳了起來——
“還有哩,杜夫子回書塾的住處后,就隱隱聽得他和女先生爭吵。第二日阿芷進學,女先生的眼都是紅的。”
女先生,便是教授辛氏女眷德容禮儀的杜韞心。
杜韞之見了高娥。旋即和杜韞心發生了爭吵。那這件事疑點便太多了。
“六姐姐,阿芷問過杜夫子,夫子什么也不說。可要阿芷再去探探女先生的口風?”辛芷蹙著眉尖,眨巴著眼睛道。
然而,讓辛芷意外的是,辛夷在片刻的沉默后,忽的綻放出了笑容。
一種無聲無息,卻攝人心魄的笑意。
“六姐姐多謝阿芷了,隔日定囑小廚房多做些百果年糕,親自給阿芷送去。太陽快落山了,阿芷也該回去用晚膳了,把表公子給我叫來就成。”
辛夷用再尋常不過的話頭,下了明顯不過的逐客令。
辛芷噘了噘小嘴,雖然眸底仍有好奇,但她乖巧的懂得,棋局不是自己可以太深入的東西,辛夷是回避她,也是在保她。
“好。那阿芷就回房了。百果年糕六姐姐別忘了。”辛芷砸吧砸吧嘴,如泥鰍般就從榻上往門口滑去。
“晚來雪天路滑,別蹦蹦跳跳的。記得把表公子給我叫來。”辛夷不放心地又叮囑了聲。
“六姐姐在屋里等好哩。”辛芷嘻嘻笑著,身影一溜就沒了蹤跡,連房門都忘了帶上,留得雪風呼呼往里刮。
“這丫頭,雖沒及笄,也有十二歲了,怎么越長越野來著。要是辛菱還在,也容不得她這樣。可得囑家塾夫子多箍箍她了。”
辛夷寵溺地嗔怪聲,人蜷成團兒懶在榻上,炕燒得火熱,她連晚膳也不想用,就這么貪著暖,瞧著門外的天色一寸寸暗下來。
冬日天黑得早,不過片刻,夜幕夾著大雪就籠罩了長安城。
入夜天寒地凍,扯棉絮般的大雪擠進屋來,就算炕燒得再暖,也無法抵御寒冷了。
辛夷只得萬般不情愿地,挪下暖榻來關門,指尖剛碰到房門,就見得一只手撐了進來:“表妹,小生來也!”
辛夷嚇得一呼,蹬蹬蹬后退幾步,撫著胸口直倒吸氣:“表哥,你是人是鬼哩!”
竇安嬉皮笑臉地進屋來,也沒管辛夷同意,徑直就往暖炕上占了窩:“我得了阿芷的信兒,可是立馬趕了過來。若是鬼,也沒我這么腳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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