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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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11923:41
“皇上,臣女斗膽,請賦第二首!”鄭斯瓔朗聲道,也不管李赫同沒同意,徑直開了口,“今朝酒樂之喜,兩國邦交之歡,當以詩記之,共饗太平!這第二首,便詠今日之宴,賀我有嘉賓!”
“光遲蕙畝,氣婉椒臺。皇心愛矣,帝曰游哉。玉鸞徐騖,翠鳳輕回。別殿廣臨,離宮洞啟。引思為歲,歲亦陽止。叨服賁身,身亦昌止。徒勤丹漆,終愧文梓。”(注1)
熏涼臺中又是喝彩如雷。“千古才女”“文昌仙葩”等等贊譽,一個比一個不得了。
“好詩。用字考究,有古賢之風,比上一首更顯功底。”李景霆依然淡淡地贊了句,引得諸人在他和鄭斯瓔之間的探究,愈發玩味起來。
然而吐蕃和南詔的使臣卻斂了笑。
這詩是古韻。比上一首確實“費了心”,然而也更難懂,大魏的仕子們都要琢磨兩下,何況勉強懂得詩詞之分的使臣。
上一首還聽得出唐堯,這一首卻是云里霧里。
熏涼臺歡聲笑語,品評風騷,唯獨幾個使臣愣著干瞪眼,可并沒人主動解釋,連皇帝李赫都轉頭和王儉說笑,似乎沒看見。
于是一方桌案的尷尬,在整個宴席中顯得格外突兀。吐蕃和南詔的使臣們終于掛不住臉了。
“這甚鳥什子詩。攪來攪去,沒個明白意思。還不如我吐蕃的女娃,小嘴一張就唱來的好聽。”吐蕃的使臣提高語調,不滿地一聲喝。
空氣一涼,歡笑驟僵。
百官面面相覷,滿臉的鄙夷卻沒人站出來,還是鄭斯瓔下頜一抬,驕聲道:“使臣大人有所不知,我大魏乃禮儀之邦……”
“這我當然知道!要不是慕大魏禮儀,我等怎會跋山涉水來朝?”吐蕃使臣愈發不快,陰臉道,“既然是禮儀之邦,就該懂待客之道!爾等大魏使臣來我吐蕃,我等也不會用吐蕃語來與爾交談的!”
“使臣大人稍安勿躁。詩詞中真意,朕命斯瓔丫頭解釋一二便是。”皇帝李赫不慌不忙地安撫道。
“解釋?天可汗還真當我等是娃娃不成?”南詔使臣重重地將湯匙扔在碗底,刺耳的一聲響,“還是說大魏真當我南疆是茹毛飲血?爾等聽好了!”
“吾家住在雁門深,一片閑云到滇海。吐嚕吐嚕段阿奴,施宗施秀同奴歹。云片波粼不見人,押不蘆花顏色改。肉屏獨坐細思量,西山鐵立風瀟灑。”(注2)
李赫眸色微變:“敢問使臣大人,此詩何名?”
“《挽段功》!”南詔使臣蹭一下站起來大喝。
挽段功。聲如雷。
尤其是段功兩字,讓前時還沒聽出名堂的人,都心里咯噔一下。
幾十年前,大魏政局未定,南疆還有綠林好漢作亂。當時鎮守南郡的皇家梁王鎮守不住,千鈞一發,幸得當時南詔部落首領段功相助,才守住太平。為感謝段功,梁王將女兒下嫁,傳為一段佳話。
但后來,因為征戰有功,段功在南詔的影響力日漸擴大,隱隱壓過了皇室李家,引起了梁王的猜忌,最終將段功秘密誅殺。(注3)
而如今,南詔使臣好歹不歹,借了這段往事,詠詩詞,里面的警告就有些冰冷了。
熏涼臺的溫度頓時下降。辛夷想到前時使臣的放誕,心底同樣冰冷一片。
這亂子,果然來了。
李赫肅了臉,陰陰瞪著使臣,使臣也毫不避諱地瞪著李赫,二人的眸底都有細細風雪。
“天可汗,我等仰慕大魏昌盛,不遠萬里來示修好。一片誠心,蒼天可鑒。但若是有人不把這片心意當回事,我南疆也不是舔人鞋底的脾氣。”南詔使臣一字一頓,語調冰冷——
“我有段功之誠,只求大魏無梁王之刀。”
熏涼臺的空氣幾乎都快結冰了。膽小的官吏渾身哆嗦,始作俑者的鄭斯瓔更是臉一陣青一陣白。
人心都是肉長的,決堤洪水都是從一個小紕漏開始。一場風雅,上升到了國家高度,還隱隱不是好風頭。
李赫眸色閃了閃,當先打破了僵局,不在意一笑:“不過是一首詩,使臣是不是大驚小怪了些?”
不待使臣回答,李赫斟了杯酒,緩緩道:“若我大魏有招待失當,朕不敢言無過。然大魏與南詔,與吐蕃,交好數十年,往來通商遣使,邊疆百姓安居樂業。還望使臣多加衡量。”
言罷,李赫竟走下御座,來到幾人面前,微微舉起了酒杯:“敬大魏與南詔邦交永固!敬大魏與吐蕃共享繁榮!”
作為萬國來朝的大魏之君,李赫親自敬酒,這絕對是給臉面,就算是突厥或東瀛,也很少有這種待遇。
于是誰都看出來,李赫意識到了“不妥”,一番致歉加之曉以利害,算是補救。皇帝都這樣了,不管心里怎么看蠻夷,臣子臉上也得掛出十分敬來。
“邦交永固!共享繁榮!”
諸人立馬換上了親厚的笑容,再無半分倨傲的痕跡,齊齊舉杯,熏涼臺頓時從寒冬跨入了暖春。
吐蕃與南詔時辰的臉色微緩緩,飲酒見底:“天可汗所言有理。中原有句話,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風兒由詩,那就從詩這兒至。我等繼續聯詩如何?”
“如此甚好。這第四首詩,該我大魏的輪兒,誰來?”李赫坐回御座,朗聲大笑,放佛剛才的不安只是插曲。
然而無人應答。連鄭斯瓔都啞了口,縮在角落里避風頭。
前腳有人吃了虧,差點捅出大亂子,后腳人人都恨不得鉆地縫里去,誰還愿意把腦袋掛褲腰帶上,來裝個英雄。
“賢兄你瞧瞧。”南詔使臣看向吐蕃使臣,朝滿座文武努努嘴,“這在場的人不是當官的就是外命婦。誰敢作出頭鳥。你不知大魏的刑法如何苛刻,說錯半個字都要掉腦袋的。哪像我們南詔,人人都是兄弟姐妹,王上也是愛民如子。”
使臣的話里帶了諷刺,指桑罵槐地責大魏禮法嚴苛,卻變著法提醒了眾人,是詩賦不好,是真要掉腦袋,于是就更沒人吱聲了。
熏涼臺繼續一片死寂。眼看南詔的諷刺愈發難聽。
“使臣此言差矣。螻蟻尚且惜命,汝等也無可苛責。”皇帝李赫眉梢一挑,眼珠子在場中打轉,“場中尚有一人,非官,非貴,非外命婦。只是普通平民,可與使臣討教。”
辛夷端在手里的茶盅一抖。
李赫的目光剛好鎖定過來:“辛夷,爾便向使臣請教番如何。”
無數或嫉妒或猜疑或不忿的目光,刷刷刺了過來,夾著鄭斯瓔冷劍般的那一道,眾矢之的的辛夷,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然而君命不得不遵。看來李赫這坑,果然是給她備好了。
辛夷深吸一口氣,盈盈走至場中,向李赫和使臣行禮:“民女辛夷拜見皇上。拜見使臣大人。請大人賜教。”
1.節選自南朝梁沉約《三日侍鳳光殿曲水宴應制詩》。
2.在元代蒙古族文人的漢文創作中,出現了蒙古族文學史上第一位女詩人阿蓋公主。她是元朝末年鎮守云南的蒙古王爺梁王敖其爾呼雅嘎(巴匝拉瓦爾密)的女兒。本詩節選自阿蓋《悲憤詩》。這是一首漢語、蒙語、僰語(今白語)相混合的古體詩。
3.段功:才兼文武的段功(白蠻族)是大理第十世總管。他的妻子便是阿蓋。元順帝至正年間,農民軍明玉珍出兵攻打云南,梁王(忽必烈后裔)屢戰屢敗,幸得段功率大理軍與明玉珍的紅巾軍交戰,穩定了局勢。梁王對段功非常感謝,上奏元朝廷封段功為云南行省參知政事,并把自己的女兒阿蓋許配給段功為妻。后自大理國滅亡以后,大理雖設段姓總管,但朝廷為了加強對大理的控制,另派蒙古官員監察。段功成為梁王的女婿以后,梁王對他心存疑忌,懷疑段功有謀逆的野心,最終將他鏟除。阿蓋公主得知丈夫殉難,痛不欲生,便作此《悲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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