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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字道
辛夷笑了。→お看書閣免費連載小説閲讀網℃K.A.N.S.H.U.G.EL她打量著杜韞之,許久不見,男子的臉上又添風霜,白凈的書生皮相,多了些青胡茬,麻灰的苧布衫雖然洗得干凈,卻還是破舊得飄了須。
“看來,從辛府出去后,書公子的日子過得也不舒坦。”辛夷不禁脫口而出。
無論她和杜韞心的怨結如何,杜韞之都是值得敬重的君子。
杜韞之訕訕:“雖言一字千金,在下卻不愿為生計出賣字畫。絕不愿為五斗米,而辱沒我的道,書之道。家妹也怨過我好幾次,可只要還有條命在,我就不愿如此。”
“不見令妹?”辛夷沒有若以前般喚“韞心”,而是客氣又涼薄地喚了“令妹”。
杜韞之自然也聽出了這點疏離,眸色閃了閃:“前陣子夏雨滂沱,草廬漏水了。令妹忙著補蓬頂,未得空來見姑娘。”
“草廬?漏雨?”辛夷似笑非笑,“書公子有得被令妹怨了。”
杜韞之也不辯解,只是清咳兩聲:“令妹曾經冒犯過辛姑娘。事到如今,也算我等咎由自取。辛姑娘就莫拿我等笑話了。”
“罷了。舊事莫提。”辛夷不露痕跡地轉了話題,“既然書公子說攜一支筆而來,想必明白了那張告示的意思。”
杜韞之也鄭重了顏色,端坐道:“長安風云,在下也有耳聞。辛姑娘才學得皇上圣贊,令在下欽佩不已。然王家的贈詩之局,才是真正的生死關。十日為期,已經過去五日了。辛姑娘這張告示,便是破局之棋罷。”
“不錯。一詩千金,死中求生。”辛夷噙笑點頭。示意杜韞之說下去。
“長安街頭流言紛紛,說告示的一詩千金口氣太大。然而姑娘本意就不在詩,而是以千金之詩,引出千金之字,引出在下,這個一字千金罷。”
“不錯。書公子至,則危局解。”辛夷頷首,“百姓不懂。那告示本就不是給常人看的,只是給書公子看的。我相信,憑當初離開時,公子的承諾,只要聽聞了這告示,必能明白我的意思,必能尋上門,助我一臂之力。”
當初辛府深陷危機,杜韞心鬧著要走,辛夷最后算清了工錢,還贈了輛騾車,利落爽快,沒給杜家兄妹留下話頭,令杜韞之感激不已。
“若有辛姑娘召,我杜一字必至。”
杜韞之臨走時留下了這句承諾。故辛夷借玉玨想到的破局之棋,關鍵就是這樁前塵恩怨,就是這個書公子。
“辛姑娘不必客氣了。我杜韞之一諾千金。要寫什么字,請姑娘開口。”杜韞之握緊了狼毫,灼灼華彩在他眉間迸發。
“在下,一字千金,名書公子。狼毫一書,可驚動鬼神哭。墨寶一揮,即招昆侖神仙來。此乃吾道,書之道。”
前時還落魄清寒的書生,忽的就不一樣了。明明只是手握一支筆,卻放佛掌控了山河王權,橫撇豎捺都是千軍萬馬。
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助辛夷,贏了這盤必死之局。
辛夷也泛起了自信的微笑,她拿過一張宣紙,打頭“斷竹,續竹;飛土,逐肉”,乃是鄭斯瓔規定的詩題。
接著是幾行小楷,乃是辛夷以此為題的賦詩——
“先砍伐竹子,再連接兩頭。繼裝上土丸,末射擊鳥獸。”
書樓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杜韞之眼睛眨巴了幾下,把宣紙湊到眼皮子下,確認自己沒有看花,才愣愣地開口:“……辛姑娘……這是你作的……詩?”
“正是。五言。”辛夷毫無詫異地點頭。
杜韞之覺得一顆顆汗珠正滾下額頭:“……辛姑娘……恕在下無禮……這根本不能叫詩罷……街頭隨便拉個黃毛小兒都能作出……這……幾乎就是個釋題……”
杜韞之磕磕碰碰,汗珠吧嗒吧嗒。眼前這種純粹將題目“作注”的幾行字,不僅根本不能稱詩,連基本的平仄辭藻都無。
若說拿這個出去當作國禮,打的不只是辛夷的臉,幾乎將整個大魏老祖宗,都要打得從墳里詐尸起來。
似乎很滿意杜韞之的反應,辛夷一笑,眸底狡黠一閃:“書公子難道不覺得,就是這種水平,才能保證南蠻子看懂么?”
“可就算顧了南疆那頭,自己這頭呢?這次國禮可是眾目睽睽,滿朝文武都盯著。辛姑娘若是作得半個字掉了水準,就要被那些腐儒罵個底朝天。”杜韞之提高了語調,“彼時一章‘辱沒先賢,狂妄自大’的彈劾上去,辛姑娘可是喊冤都沒地喊。”
然而辛夷依舊風平浪靜,杜韞之急了,又補了半句:“辛姑娘。此局本就是兩頭死路!你得了南疆那頭生路,自家門口卻是死路!”
“請了書公子你來,可不就是死路變生路?”辛夷噗嗤一聲笑了,“詩可以讀,可以念,可以誦,難道不能看么?”
“看?”杜韞之一愣。
“不錯。一瞥一橫,都是能看的。那些個腐儒眼睛不瞎,也知好看與不好看。”辛夷亮晶晶的眸,乍然迸發出自信,“若說辱沒先賢,風騷是源遠流長,書道不也是博大精深?”
杜韞之渾身一抖,眸子一寸寸亮了。辛夷站起來,舉起那張宣紙,像舉起一把刀劍,凜冽劍光映亮了她的眉眼。
“以這首大白話的詩,敬南疆,祈愿兩國修好!以謄抄詩句的書道,回朝臣,千年琴棋書畫!”
風騷。
不僅是詩,也包括字(注1)。不僅是平仄辭藻,也包括橫豎撇捺。有七言絕句,也有隸書小篆。
故,以“詩”贈南疆,以“字”奉國臣。此,一箭雙雕,生死轉換。
“妙!妙!妙甚!”杜韞之想通關鍵,比辛夷還激動幾分,連忙從書簍子里翻騰狼毫,擺了滿滿一地。
“書公子一字千金。該如何在這短短二十字內,顯出我中原千年文化,堵上那些官吏的臭嘴,為我辛夷找出條生路。書公子,拜托了。”
辛夷忽的鄭重了顏色。向著杜韞之深深一拜,疊手幾乎碰到膝蓋,君子之禮,以命相托。
杜韞之的臉上也充盈起莊嚴,他明白辛夷“拜托”的分量,也明白于他自己,是對于書道巔峰的一次追尋。
“姑娘放心。韞之不辱使命。”
杜韞之深吸一口氣,向辛夷回禮,脊背幾乎彎成折,書簍里小峰般的狼毫在日光照耀下,宛如神戟。
二十字,字之極,生之機。
十日之期的第六日。杜韞之住進了辛府。將自己鎖在了書樓里。只見得成箱的筆墨紙硯被送進去,卻不見男子踏出門半步。
十日之期的第七日。杜韞之仍舊不露臉。門口寫廢的宣紙堆積如山。
十日之期的第八日。書樓大門緊閉。能聽見杜韞之吟嘯之聲,狀若瘋癲。
十日之期的第九日。辛府毫無動靜。王家彈劾的折子已經備好,長安已開始惋惜辛姑娘空有才學,白白丟了命。
十日之期的第十日。最后一天。辛府死氣沉沉。
吐蕃和南詔的使臣啟程返國,于麟德殿拜別魏帝。同時,王家的奏折送到了御案上,王儉跪在帝前,聲色俱厲地彈劾辛氏“狂妄自大,辱沒國風”。
1.風騷:風指《詩經》里的《國風》,騷指屈原所作的《離騷》,后代用來泛稱文學。而文學包含了詩歌,也包含了書法(琴棋書畫的“書”),即字道。作詩,詩詞本身,是文學,謄寫詩句的書法,也是文學。這就是卿卿的破局之法。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