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第四百八十七章下嫁
“你覺得,你還能活在世上幾刻?”
江離忽的咧嘴,如同饕餮鎖定了獵物,越是笑,越是讓人肝膽俱寒。
白蒔眉梢一挑,卻并未現半分畏懼之色,反而化開兩眸清泉,泠聲道:“公子要殺我便殺我,劍都擱在脖頸了,還能活幾刻不是公子定么?公子還來問我,不是廢話么?”
廢話兩個字剛落下,整個竹林的空氣剎那凝固。
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氣,殺意扼喉。
江離眸色一閃,劍尖毫無遲疑地刺入——
千鈞一發,黃泉門開。眼看著那女子就要血濺三尺,一抹素衫身影驀地從旁奔出,拼命推開女子,自己擋在了劍前。
寒光一閃,劍意砭骨。那劍尖猛地一個轉彎,生生從咫尺間繞了過去,卻還是太急促,鋒利的劍刃割斷墨發幾縷。
幽幽墜地的,是那個突然出現的男子的發絲,卻不是女子的頭顱。
瞬息之變讓諸人都傻了。江離撤回劍刃的指尖攥得發白,待看清男子的面孔,讓他眉間騰起了寒氣。
“伏龍先生……放肆……”
放肆二字被低低喝出。語調不大,顯然憑著最后的情分,有意壓抑了怒氣,卻讓所有人都頭皮一麻,刷刷跪倒一片。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求饒聲惶恐聲哆嗦聲此起彼伏。
“公子息怒。”伏龍先生柳禛斂裙,跪倒,下拜,淡淡地重復了這四字,“若公子想殺白蒔姑娘,便請先殺了在下罷。”
“你以為本公子不敢么!”江離剎那戾氣迸發,才放下的劍刃暴起,蹭一聲逼近了柳禛咽喉——
男子脖頸間血痕破裂,卻依舊姿態恭敬的跪著,儼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毫無反抗之意。
江離眸底劃過抹掙扎,劍斬的勢頭有些發滯,終于在割斷皮膚的最后一刻,硬生生頓住。
“說,為什么阻攔本公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江離深吸一口氣,竭力平復狂涌的殺意,腰出的每個字卻依然聽得人發寒。
柳禛不管不顧頸間傷痕,姿態愈發恭敬,拜首道:“羌人誠心歸附我魏,送來僅次于羌王的釋比以示忠誠。如今不過幾天,公子便僅僅以一舞降罪,要處死釋比,這令天下人該如何看我魏?又令那些暗中觀望的百夷如何自處?蜀地漢夷一家的大業尚未完成,便要因公子一怒,而毀于一旦!請公子三思!”
柳禛說得半口氣不喘,滿臉赤誠,眼眸噙紅,江離卻聽得眸子愈沉,齒關都咬得咯咯響:“天下,又是天下……伏龍先生就只認得這兩個字么……”
“不是在下認得,而是在下斗膽以為,公子認得。”柳禛大有深意地盯緊江離,一字一頓,“若公子執意要取釋比命,則無疑毀了王業根基。恐怕這個后果,也是公子不愿看到的罷。當年離開大明宮,來到蜀地蟄伏蓄勢,公子就已經選好了自己的路,沒有退路的路,連當年年僅十歲的公子喝令在下下跪,也說過了明白話,才讓在下誓死效忠。怎么公子如今,是忘了,還是越過越糊涂了?”
弱者如螻蟻,唯有死路一條。吾誓陟棋局之巔,愿得先生一臂之力。
吾只有前路和死路,無退路,而先生也只有愿和死兩個回答,沒有第三個。
這是當年他說過的“明白話”。踏入棋局伊始的少年不悔,愿乘長風。
江離攥住劍刃的指尖倏忽無力,兀地垂下了。
柳禛伏地三拜首,眼眸滾熱淚,語調千斤:“一子錯,步步皆輸,容不得半點差錯,通向巔峰的路,不能往后看,退路都是懸崖!臣叩請公子以江山為重,上不負于天命,下不負于初心!”
“請公子上不負于天命!下不負于初心!”眾人也學著柳禛的樣子,伏地拜首,聲呼震天。
江離渾身一抖,長劍哐當一聲,墜落在地。他低著頭,脊背微微傴僂,像被太重的山峰傾軋,沉得都直不起來了。
良久。他似乎自嘲地一聲涼笑,緩緩俯身,拾起那柄劍,卻似乎腳步不穩,猛地往前踉了半步。
“公子!”柳禛并諸人一驚,擔憂地呼出。
“無妨。”江離擺擺手,聲音異常地倦怠,他將劍別回腰際,一邊頭也不回地路過白蒔往正殿去,一邊命左右傳下諭令。
“來人,傳所有官勛。本公子欲交代些政事,便北赴關中。”
柳禛一怔,似乎想起什么,急急往前跪行幾步:“難道公子是要去救辛姑娘么?又要因一個女人,和皇上起沖突么?王業正值關鍵,蜀地百廢待興,公子便要撒手不顧……”
江離腳也不停,徑直前行,略微沙啞的語調,噙了不容置疑的威壓傳來——
“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本公子明白。從最開始選擇了江山,本公子更明白……然而,先生可想過……江山不一定是指皇位……”
柳禛瞳孔猛縮,只呆呆地看男子行遠,最后一句話還洪鐘般,在他腦海里敲。
江山不一定是指皇位。
那,是指什么呢?
沒有人回答他。
這廂,千里之外的關中。長安。
王家的高門朱戶里,鄭斯瓔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熱淚在眼眶里打轉,小臉激動得發紅,讓人分不清幾分真幾分假。
“多謝義父!斯瓔多謝義父大恩,不計斯瓔前時過錯,允女兒重歸王府!”鄭斯瓔壓下心底翻涌,換上溫馴的臉面,對著上首的王儉拜倒。
王儉端坐堂上,悠悠啜了口熱茶,半個眼神兒都沒瞥過去:“哦?瞧你這樣子,這么歡欣回來,莫非趙王府是龍潭虎穴,讓你去伺候趙王是作踐你了?”
當然。
霎時涌到喉嚨的兩個字,被鄭斯瓔生生咽下。反而臉色愈發溫馴,脊背都伏到了地面:“義父說笑了……義父將斯瓔送到趙王府……是讓斯瓔見世面,學規矩……抬舉,是大大的抬舉,斯瓔感激不盡……不過是思念義父,許久未見,陡然之下難抑歡欣罷了……”
王儉的眼眸湮沒在茶水騰起的霧氣里,多了分似笑非笑的沉意:“斯瓔雖是義女,這份孝心,卻不輸老夫的真骨肉吶……”
鄭斯瓔咽喉動了動,拼命吞下一股澀意,才能維持神色如昔,連贊“謝義父夸獎”。
她堂堂大小姐,因為辦事不利,被王儉施懲,送去趙王府像個奴婢般伺候趙王,端茶倒水,低聲下氣,日子怎么捱過來的,她不愿回想,只愿瘋狂地忘記。
她早就沒了退路。
只能忘記,只能作繭自縛,只能墮入無盡的地獄。
“斯瓔吶,讓你回來,是老夫有一件事要你去做。既然你有這份孝心,應該不會說不罷。”王儉的聲音很是平淡,卻如毒蛇信子,讓鄭斯瓔渾身一抖。
然而,她臉上乖巧的笑意絲毫未變,嫣然道:“女兒為義父辦事,是得義父器重,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說不呢?”
王儉眸底精光一閃,緊緊盯住鄭斯瓔的臉,后者卻天衣無縫,絲毫找不出破綻,連眉梢的小女兒情態都拿捏得渾然天成。
皆為高手,過招無痕。
不過片刻,王儉就移開目光,重新端起茶盅,語調多了分滿意:“很好。那么,你回去準備下。下月初十,嫁與蕭家家主蕭鋮明為妻。”大文學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