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第五百零二章奩子
辛夷四下張望,確定翠蜻和香佩沒瞧見,才上前打開奩子,不禁莞爾:“這次是什么餿主意!”
原來,奩中方寸,一枚小銅鏡,鏡面朝上,倒映出日光云影,金艷艷的夏日驕陽。
箋上小楷娟秀,情義綿綿——
今日天兒好,日光傾城,像鏡中映出的人兒。
辛夷一怔。方覺自己容顏,也倒映在了鏡中,胭脂淬朝霞,噙了一縷嫣紅羞,天兒傾城,人兒也傾城。
辛夷咬了咬下唇,心下動容,呆呆瞧了半晌,扔出去的手伸出去又回來,回來又伸出,遲疑了好幾番,才把奩子扔進了草叢。
“姑娘,王爺的奩子又送來了?是什么哩?”翠蜻和香佩好奇地迎上來,探頭探腦,卻被辛夷一個冷眼瞪回去。
“瞧什么瞧!沒有!什么都沒有!”
辛夷躲閃著二人目光,蹭蹭蹭回屋,好似賭了氣般,砰一聲關上房門,任翠蜻和香佩怎么討罪也沒搭理。
而當天晚上,同樣的奩子如約而至。
辛夷躡手躡腳地溜出去,拾了奩子,打開卻見得一截銅針,乃是晷針,日晷的針,記錄一日二十四時辰的晷針。
花箋上小楷寂寥,好似那人立中宵——
又是一日光陰過,又是一日相思捱。
碎碎念念,情義綿綿,二十四時辰,想的都是你,明明同一屋檐下,卻似遠在天涯。
晨起時想的是你,以你開始,入夜時想的是你,以你結束,一日光陰難捱,刻刻都是煎熬。
辛夷呼吸微滯,小臉發紅,入夜晚風涼爽,也吹不涼她燒燙的臉,更似有一盞火焰,偎暖了頑石頭。
些些暖意,些些動容,些些,無可逃脫。
辛夷深吸一口氣,眸露復雜,躑躅半晌,想到今早翠蜻回報“棋公子并未進京”,竟是一把將奩子收下,第一次沒有扔進草叢。
于是,石頭開了花,冰雪裂了縫,晨曦穿透了黑夜。
翌日,辛夷早早地梳洗,估摸著時辰,竟自己待在了苑門口,不過躲在大門后,無論外面如何來人,都瞧不見她的。
待到晨露浸濕繡鞋,待到朝霞灑滿綃裙,她的視線里出現了那個男子,從前院獨自行來,無奴仆跟從,手中攥著個黃梨木小奩。
辛夷屏住呼吸,再往暗地縮了兩分,躲得嚴嚴實實,露了半只眼瞧了過去。
李景霆踏著晨露,長身玉立沐霞光,一襲墨綠蛟龍云水紋官袍,金簪玉笏,儼然還要趕著去上朝,卻將他襯得威嚴無比,天然一股皇家尊華。
他走近,確定四下無人看見,遂將小奩放在了石柱子上,又深深看了眼苑中,并未發現辛夷,倒聽得一個女聲響起。
“王爺?可要奴婢通傳姑娘?”
原是香佩。她手執一柄笤帚,正在打掃庭院,撞見李景霆,低頭行禮間,眸底一劃而過的微喜。
李景霆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擺手道:“別聲張!不用通傳。她定是不想見我的。”
香佩抬眸,面露不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王爺何必妄自菲薄。這一個個奩子送的,連奴婢都瞧得清王爺心意,還是讓奴婢通傳,王爺當面說清罷。”
“不用了。不是妄自菲薄,是自討沒趣。”李景霆低頭,自嘲地一笑,“本王早就知道,她搬來不是真心想搬來,而是為著激那個人,否則也不會離本王遠遠的了。罷了,莫告訴她,缺了什么的,盡管找福蘭支。”
言罷,李景霆轉身離去,卻似想起了什么,打量了半眼香佩,疑道:“本王見你面熟……是金翅樓破陣那丫頭……叫什么來著?”
香佩一喜,笑意綻放,比朝霞還要明爛幾分:“阿……不不不,香佩!奴婢香佩!”
“哦,記得是這名字。是個忠心丫頭,好好伺候你家主子。”李景霆叮囑幾字,便轉身離去,墨綠朝服沉沉,看去有一分落寞。
躲在暗處的辛夷瞧得清楚,雖微詫香佩和李景霆有交情,但也沒深究,瞅著香佩走遠后,才偷溜出來,撿過奩子。
黃梨木打開,紫絨緞方寸,上見一方蕉葉,葉中蓄了一滴晨露,花箋上書——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了了八字,欲言又止。辛夷卻知道,余下千般萬種,盡在你知我知中。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晨露晞晞,像你的眼。與你相遇,正和我心意。
晨露晞晞,像你的顏。愿與你同歸,余生歡好。
辛夷攥著奩子良久,直到朝陽升起,葉中露水消散,她才吁出口灼氣,心跳兀自快得緊。
“翠蜻。”辛夷抿了抿唇,喚翠蜻,“讓你打聽的事兒,今兒有消息么?”
翠蜻一溜煙跑出來,苦著臉道:“姑娘,奴婢萬萬不敢怠慢,只是確實沒消息。城中但凡揪著個人,都說見著棋公子沒進京。連著這幾日,都是這樣。”
辛夷渾身一抖,瞳仁霎時被夜色籠罩:“他……意在化龍者,已乘風去……原地徒留的,都是我癡心妄想么……”
翠蜻擔憂地試探道:“姑娘,可要奴婢繼續打探著?”
“打探?”辛夷荒忽地重復了二字,癡癡地往回走,似是自嘲,似是涼薄地呢喃,“還需要么……癡枉不肯醒的……難道只有我么……”
翠蜻還想勸什么,卻說不出話了,只呆呆瞧著辛夷背影,躑躑躅躅,虛弱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唯獨手里攥著那個奩子。
這次,依然沒有扔掉。唯獨女子的指尖,蒼白到嚇人。
于是,當晚,當李景霆看到辛夷慘白的小臉時,幾乎駭到唬出聲來:“辛姑娘,你可是身子不適?”
辛夷立在苑門口,晚風中裹著薄裘披風,呼啦啦的衫腳下,單薄的身形藏也藏不住,儼然是故意等著李景霆,似有話說。
李景霆也覺察出來了,卻驀地有些緊張。手里攥著小奩子,想要遞給女子,手卻最終伸了回來,寞寞地放在了石柱子上。
他想說些什么,沒說出來,辛夷倒是如常地拾過奩子,打開,紫絨緞上,空無一物,只有晚風徐徐拂過,輕卷起緞上絨毛。
花箋小楷——
為誰風露立中宵。
什么都沒有,只是想讓你看看今晚的風,無數個晚上這樣的風,吹涼了庭中人兒的袍腳,也吹涼了相思難寐的心兒。
為誰風露立中宵。我獨自立在這般夜中,無數次月光作霜,無數次遙望后苑,沉默長夜,思君苦相捱。
不必言說,不必解釋,晚風知,月光知,你知,我知。
辛夷瞳孔縮了縮,心頭滾燙,眼角也滾燙,她不敢抬眸看李景霆,只怕一看,就自己也看不透了自己。
明明是晚風輕寒,明明是咫尺天涯,她被那個人一遍遍冷透的心,竟又一點點泅上了暖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是雪中送炭,水滴也能石穿。88106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